孟沂深吸口气:“母亲是不是觉得,我是什么不懂事的毛孩子?连府里出了什么事,都完全不知?儿身边也算有几个合用的人,我知道,这些日子,兄长……一直在追查当年夫人和姐姐的意外。”
靳师师冷下脸来,将金簪拍在梳妆台上:“什么兄长?什么姐姐?什么夫人!你是我独生的儿子,就只有你自己一个,没有什么兄弟姐妹。还有那女人,不过仗着自己的身份,占了你父亲。如今,母亲同样是身份尊贵,我们才是一家三口,有别人什么事呢?”
她发完这通脾气,又觉吓到儿子了,刚要出言安抚,可往常乖顺温和的孟沂,仿佛着了魔一样,又问:“娘,您告诉我,当年的事,到底和您有没有干系?”
靳师师一笑,自然道:“你这个孩子,你还不知道母亲吗?母亲就是性子要强了些,哪里敢杀人?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她也是,随她折腾去吧,折腾过,她就知道,当年的事,只是一桩意外了。”
孟沂出了内院,仍然紧紧抿着唇。
他往常给母亲请过安,都是直接回去了,今日却鬼使神差的,往偏院奴仆的住所拐了一脚。
方才受罚的那丫头,倒在地上,两个婆子拿着竹尺不断往她身上招呼。石板上,猩红的血迹像冬日里开出的花,格外的鲜艳……
“住手!”孟沂急忙制止。那婢子只求活命,拼命爬过来,抓着他的衣角,神志不清的哀求。
两个婆子还拿着竹尺,笑哈哈的见礼:“公子,您不知道,这小蹄子太没规矩了,这是夫人叫罚的……”
“胡说!娘只是叫你们小惩大诫,是让你们把人往死里打吗?”
孟沂轻易不肯发火,这回却发了怒,两个婆子无措的跪在地上,再不敢吱声。
孟沂道:“把人送到外院去吧!”
他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又退回来,从荷包里倒出一把碎银子:“给她请个大夫。”
自觉安顿好了,孟沂这才忙忙乱乱的走了。
谢无咎这日追查一起孩童失踪案,刚从鸿合楼出来,就看见孟濯缨的马车,从眼前一晃而过。
看看天色,此时,也是饭点了。
手头上事情再多,也要吃饭不是?
谢无咎急忙跟上,打备趁着哑叔不备,跳上马车,吓他一吓。这种小孩儿把戏他自进大理寺之后,自觉心性已经格外成熟,因此许久没玩了。可今日,突然就有了兴致。
他年纪是不小了,可孟濯缨还是个孩子,何必整日端着?老是板着一张脸,岂不少了许多同龄人该有的乐趣?
刚跟着走了几步,马车就停下来,孟濯缨神色匆匆,进了一家茶楼。
谢无咎继续跟上,不料,孟濯缨却进了隔间。
谢无咎隐下身形,略作踯躅,片刻后,悄悄从后门转了上去。
酒楼后面,有一颗极高的冬青树,怕是整个京城里,最为繁密的一棵了。
他鬼鬼祟祟的爬在树上,这个角度,正正好,对着隔间的窗子。
孟濯缨素面青衣,捏着杯盏,漫不经心的饮茶。
对面缓缓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轻柔的挑掉了她额前的一缕乱发。
谢无咎看清那人拇指上的紫玉扳指,脚下一滑,险些从树上摔了下来!
怎会是他?
他真是万万不该来!万万不该窥探她的秘密!
他真的是太蠢了!
第46章 阿瑾
孟濯缨今日本是约好的人, 可真见到了正主, 又有些惊讶。
“年关将近, 您政务繁忙,怎么还有闲暇出门呢?”
那人朗朗一笑:“正是到了年关, 才要常常出宫来体察民情。我只要听听,大家是在欢呼新年新气象,还是在哀叹,年年过年年难过,就知道,今年百姓的收入如何,日子过的如何了。”
孟濯缨抿唇一笑:“听着倒也不错。”
她目光在桌上的十余样点心吃食上一扫,莞尔道:“难为您, 明明是出来偷懒的,也能说的这样冠冕堂皇。”
那人摆摆手指:“这也是民生的一部分。我去年出来,这家茶楼, 只有三样最为简单、实惠的点心, 分量也最多。可今年出来, 点心多了十余种,且分量还少了, 但宾客却反而多了。一方面, 店家善加经营,另一方面, 也说明,百姓手头, 也有余钱了。年节的时候,出来消遣消遣,是成的。”
正欲谈正事,他身边的内监卫休鱼进来,附耳一言。
李瑾颇有些意外,眯眼一笑,道:“随他去吧!莫惊动了他,也莫惊动了她。”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卫休鱼却是立即懂了,吩咐下去,不必处置树上那个了。
孟濯缨从卫休鱼进来,便一直低眉垂目,不敢窥视天子私密。自然也无从得知,卫休鱼汇报的这桩事,还和自己有关。
卫休鱼走后,孟濯缨从衣袖中取出一副卷轴,道:“这便是从宁王密室背下来的名单和账册。因其中还有不少暗语,须得一一破解,因此耽误了几日。”
李瑾道:“无妨。也不瞒你,宫中耳目众多,我也不欲早早惊动太后。如今迟上几日,时机恰好。”
二人倒是闲适,屋子里地龙暖融融的,另外还备了一个炭盆,里面烤着两块白白胖胖的糍粑。
某人挂在树上,明知不能偷瞧,可一时也没敢贸然下来,担心再被发现了。
这冬日的冷风,嗖嗖的……
高处不胜寒。
李瑾拿了一块糍粑,中间掰开,递了一半给孟濯缨,又用勺子塞了满满一肚子白糖,咬上一口,外皮焦香,里面甜滋滋、软糯糯,真是人间美味。
“哎,可惜宫里吃不到。”
咬了一口,又道:“真是人间美味,给个皇帝来换,也不换。”
孟濯缨笑道:“阿瑾,你又胡说。旁人拿糍粑给你换,你肯换吗?”
李瑾道:“换是不换,不过,也有人卯足了劲儿想抢我这黄金墩啊。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龙命。不要脸!你说对吧?”
孟濯缨便不理他了,一个人把桌上的点心吃了个七七八八。
这两人一前一后离去,已经挂在树上冻的半僵的谢无咎,才敢从树上下来。
倒不是他存心窥视,而是陛下身边,必定有能人相随。他唯恐自己轻举妄动,被暗卫发觉,反倒连累了孟濯缨。
他可不知道,他的陛下早就发现了他的踪迹,诚心让他吊在树上挨饿受冻呢。
谢无咎扔了点碎银子在案板上,顺手从小厨房摸了两个夹肉的草排,大口大口的咬着。吃完一半,总算能用用冻僵的脑子。
她刚才,叫陛下阿瑾。
谢无咎忍不住冷笑一声。
陛下虽然对他不错,也号称跟他谢无咎亦臣亦友,可他敢叫陛下一声阿瑾试试?
陛下能用大嘴巴子扇的他找不着北!
她能私下会见微服出宫的李瑾,且二人举止亲昵,分明早就熟识。
他这才想起来,李瑾年少时,曾出宫游学,也去过江南。还曾在江南小住过一段时日。
或许,正是住在孟氏老宅?
她哪里需要他罩着?哪里还要怕家里的姨娘?
她明明抱上了大周最粗壮的大腿,靠上了最厉害的靠山!
这个小白眼狼!
亏他还担心她,担心她斗不过家里那个后台强硬的姨娘,担心她被弟弟欺负,担心她被亲爹暗算。可人家呢,根本是谋算在心,另有打算!
亏得他对她是掏心掏肺,她连一句真话都没有对自己说过,这个人简直是……简直是……
他有心想骂一句,可往常那些又脏又损的糙话挂在嘴边,就是舍不得说出口。
最后只咬牙切齿的想,这个人,简直没有良心!
没有良心……没有良心……良心……心……
谢无咎抱着草排出后门,后门口是一条狭窄小巷。两个少年男女,一个靠着左边,一个靠着右边,正斗鸡一样面对面站着。
巷子狭小,就被堵住了去路。
小姑娘泪眼汪汪的看着对面的小情郎:“你说,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你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叫你阿越,叫的这么亲热?我才叫你一声林大哥!她凭什么就叫你阿越?”
谢无咎啃了一口草排,那块软烂的瘦肉掉在地上,也没发觉。
对啊,他都只叫一声孟兄弟,她凭什么就叫“阿瑾”?
小情郎阿越赌天咒地的发誓:“我和她只是表兄表妹!这只是个称呼,又算什么?哪有我和你几经生死来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