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认祖归宗这件事上,她处于绝对的劣势。
相较而言, 何七七比何似果断得多。
早上,叶以疏只是因为紧张随口问了何似一句自己今天的穿着是不是适合,何七七就猜到了她们一起出门的目的,还死缠烂打硬跟了过来。
路上, 何七七一个人坐在后排,默默吃着花花留给她的那盒点心。
何似问她好不好吃,她说好吃,何似再追问一句难不难吃,她又会马上回答难吃,无精打采的模样看得何似心里很不是滋味,以至于她靠在座位上转来转去始终不得安宁,到最后连叶以疏都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异样,趁着等红灯的空档捏了捏何似后颈。
叶以疏没有说只言片语,只是给了何似一个浅淡的微笑,何似却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彻底安静下来。
何似以为有了叶以疏的‘保证’,自己真就不紧张了,直到现在看见叶父、叶母苍老的侧影,她才忽然意识到,不管这两位父母的内心多么豁达,表现得多若无其事,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除非时光倒流,否则他们的心里的伤永远无法被抹平,亦或者......把何七七送到他们身边,让他们看到新的希望......
“何似,他们过来了。”何七七的提醒惊醒了何似。
何似下意识回握住何七七的手,攥紧,把她拉到了自己斜后方。
原本佯装镇定的何七七,因为何似本能的动作眉开眼笑。
“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坏蛋!”何七七美滋滋地想,“外公外婆看到你这么喜欢我,肯定会同意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年幼时的每个想法总是习惯从心底出发,单纯而美好,他们不懂大人的顾虑,更不懂他们做出一个决定会带有多少前提和未来。
如果懂,何七七在告诉叶以疏父母自己的身份之前一定会好好夸夸何似,让他们知道自己离了谁都行,但绝对不可以是何似。
可这世上哪儿来的如果。
“叔叔,阿姨,姐姐。”何似挨个对刚走过来的三人打招呼。
走在后面的叶以疏悄悄对何似摇头,表情不太好看。
何似读懂了叶以疏的意思——暂时不要和她父母讲何七七的身份。
何似将空着的那只手背到身后朝何七七晃了下,何七七马上明白过来,已经准备好的话一股脑全被咽了回去,还很浮夸地做个吞咽动作,身体也顺势随着吞咽的动作瘫了下去,俨然一副如释重负脱力模样。
“也不知道廷昕情况怎么样了。”叶母叹着气,无不担心地说:“这么多年,廷昕就是处境再难也会赶回来见他一面,这次却连人都联系不上。”
叶以疏上前一步,站在叶母身侧宽慰道,“可能是任务还没结束,我们再等等。”
叶母摇头,汹涌而来的悲观情绪挡也挡不住,“万一廷昕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和你哥交代?在你哥心里,廷昕早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我和你爸为人父母却连自己儿子喜欢的女孩子是不是安全都不知道,百年之后,我们哪儿来的脸下去见他?”
“妈,别胡思乱想,对他们来说,没有消息有时候就是最好的消息。”
相反的,一旦有人主动关心,那个人可能才是真的出事。
叶母醍醐灌顶,“对!对!看我老糊涂的,没消息就说明廷昕没出事,我们等着她!”
“嗯。”
“阿姨。”
叶以疏平静的点头和一侧几不可察的女声同时出现。
那人支离破碎的声音太过突兀,在场几人一听见,立刻顺着声音来源看了过去。
何似也一样。
看清楚来人是谁,何似身上的怒气瞬间暴涨。
远处,一身军装的吕廷昕正在往过走,极慢的步子和略微佝偻的脊背让何似联想到了一个远不该出现她身上的词,老态龙钟,但事实的确如此。
何似的视野越清晰,吕廷昕身上像是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衰败感就越发强烈。
何似眉头紧锁。
在何似心里,吕廷昕是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她所追求的东西始终是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和权利地位。
为了得到这些东西,吕廷昕牺牲的何止是别人的幸福,还有她自己的人性。
如今,吕廷昕怎么忽然就‘败了’?
何似紧随着吕廷昕的目光渐渐散开,记忆回到她们在国外的那次见面。
【伤害她我很抱歉,伤害你我也很抱歉,为此我付出的代价是永远不结婚生子,不退二线享受风光厚待,后半生,我会拼尽全力活着,用活着的每一天替我做过的那些事忏悔。】
写下这些话的吕廷昕和何似认知里的她不同。
这个人不争不抢,看淡生死,没有一点曾经的野心和戾气。
这是不是代表吕廷昕知道错了,她在真心求得原谅?
不行!
一想到这个可能,何似立刻否定。
在她知道的那些事里,吕廷昕欺骗了叶以疏的感情,还在事发之后落井下石,让她从天之骄子变成了人人厌恶的同性恋,甚至让她因此失去了疼爱她的哥哥!这一切都是拜吕廷昕所赐!
对!吕廷昕就是个坏进骨子里的人!
不管叶以疏怎么说,她只坚信自己所知道的事实!
心里的矛盾得到化解,何似稍稍侧过脸,以胜利者的姿态睥睨步履蹒跚的吕廷昕。
不知道是看见突然出现的吕廷昕太激动,还是被她现在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吓到,一直担心、念叨她的叶父和叶母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反而是曾经被吕廷昕‘伤害’过的叶以疏走过去扶住了她。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何似明显感觉到吕廷昕灰败的眼底燃起了亮光。
那束光太亮,何似无法忽视,随之而来的便是如山洪暴发般强烈的危机感。
无意识的,何似握着何七七手的力气变大,而何七七则出于保护自己人的本能,上前一步将何似的手臂抱进了怀里。
暖意从何七七身上传来时,何似冰凉的目光闪了下,快速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小叶子亲口说过,她的初恋是她,现在爱的也是她,吕廷昕......她什么都不是!
危机感随着何似的笃定逐渐消失。
何似挺直脊背,一动不动地看着常人即使只是散步也可以用两三分钟走完的路,被吕廷昕用了数倍时间走完。
等吕廷昕站到叶父和叶母面前时,整个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不断从脸侧滑落,滴满了衣襟,还是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和干裂的嘴唇......
像久病初愈,又像刚刚大难不死。
“廷昕,出什么事儿了?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叶母焦急地问,伸在半空的手无处安放。
吕廷昕无力地笑了下,一个简单的眨眼由她做起来非常困难。
“小伤,不碍事。”吕廷昕说。
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虚浮。
叶母心疼不已,“回家,马上回家休息!”
吕廷昕摇头,“不行,小哥只有今天会回来,错过了,我又要再等一年。”
“可是你的身体......”
“我没事。”
为了表示自己可以,吕廷昕被叶以疏扶住的胳膊向下按了按,后者会意地放开了她。
吕廷昕不稳的身体顿时剧烈摇晃。
从何似的角度看过去,她藏在外套下的衬衣一处早已经被血色浸透,还有持续发酵的趋势。
如果只是小伤,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怎么会连路都走不稳?
何似的脑子乱成一团。
天性里泯灭不了的善良逼何似上前揭穿吕廷昕的‘伪装’,可理智毫不犹豫地将她拦在了原地。
何似可以管,但她不想。
一点也不想帮这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廷昕!”叶母失声大叫,想上前扶她。
吕廷昕抬起手阻止,踉跄着后退两步与叶母保持距离。
在所有人都以为吕廷昕会跌倒时,她竟然在最后关头奇迹般地稳住了身形,佝偻着身体站在原地急促呼吸。
吕廷昕的短发几乎湿透,汗水顺着发梢滴下,掉落在泥土地上很快消失不见。
这样狼狈的吕廷昕,何似还是第一次见。
何似撇过头不看吕廷昕,心里逐渐升腾起她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的异样感觉。
“阿姨,您看,我没事。”吕廷昕笑着证明自己。
叶母捂着嘴不语,担忧和心疼全表现在一双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