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会不懂祖父的意思？此时此刻，在顾家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又唤了她曾经的名字，是在告诉她，即使顾家现在面临大难，也不该由她一个人承担，她还是以往那个顾家备受呵护的幼女，不必将一切重责都揽在自己的肩上。
她伸手拭了拭眼角，上前一步挽住老人的胳膊，脸上笑容已是灿烂：“爷爷，您放心罢。我都想好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次他们出了这样的招数，满香楼暂且接着，等过了眼前这难关，总有解决的办法！
大不了，便是从头来过。满香楼最开始的时候，还不只是个小小的店铺吗？
骤然被孙女儿抱住了胳膊，顾老爷子愣了一下，皱纹密布的严肃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舒心的笑，接着便是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头发。
他冰雪聪明的孙女儿，这是懂了自己的意思。
但她亦是在告诉自己，她不怕，她是顾家的女儿，便有勇气承担起这一切！
凉风吹，竹影摇曳，满架蔷薇一院香。这一日千香早早的便起身，让红枣送了沐浴的热水进来，待一切收拾齐整，便清清爽爽的朝着前厅慢慢走去。
从她的绣楼到前厅，需要横穿花园，再经过一段回廊，之后便到了前厅，而从前厅到满香楼，中间又隔着一条小道并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她往日行色匆匆，今日步履慢下来，便瞧见花园水池里的莲花开了，一朵朵粉色白色浮在碧波之上，远远望去，美不胜收。
千香并没有什么风露清愁的心思，看着这朵朵莲花在晨风之中摇曳，反倒看出一丝勃勃的生机来。
她展眼望着顾家的花园，虽然在上京城无数的宅院之中，它算不得顶大的，也算不得顶好的，但处处都留着当年千香爹娘的影子。湖心亭，种植的花木，还有爷爷替她修建的绣楼。
就算是为了这里，她也得将眼前的难关度过去，不是么？
朱雀大街满香楼的门口有一大块空地，自朱雀大街修建之始，便默认为是属于满香楼的。顾家向来宽容谦和，有小贩在他家门前挑担吆喝，也是随他去的。只是今日，这门口一大早便被清扫干净，架起一个大台子来。
台子不高，旁边安置了一个小小的木制梯子，再旁边儿摆放了几张桌子并椅子，四周空空荡荡，倒是有几个满香楼的伙计在旁守着，样子颇为严肃。
众人越聚越多，差一刻便是正午的时候，朱雀大街上，几乎只有这儿才聚了人，其余空空荡荡，竟似午夜时分。眼看着人多了起来，顾三连忙领伙计将一只大茶缸搬了出来，又有茶碗一大摞放在一旁。
众人心中不解，正待发问，那头人群一阵喧哗，便瞧见黑黝黝的后堂处走出一个身穿碧色夏衫的姑娘来。
这姑娘肤如凝脂，杏眼修眉，眼眸处一粒小小的美人痣，越发衬得她眸若春水。满头乌发用一根浅碧色的丝带系了垂在脑后，一身水绿色绣了莲花图样的衫裙，楚腰纤细。观她全身上下，除了头上的一条丝带，竟无半点饰物，时下女子喜爱的蔻丹也并未涂抹在手上。
她缓缓走来，步步沉稳，这厢掌柜的顾三指挥伙计将大茶缸安置好了，转身瞧见她，便迎了上去，微微欠了欠身子：“大小姐。”
这水绿衫子的姑娘正是顾家大小姐顾千香，朝着众人微微点头示意，瞧着伙计正将一样样物事搬上台子，她也不急，凝神站在一旁等候。待到高台布置完毕，众人再看，才发现那是一整套的厨具并锅灶木柴等物。
千香迈步登上高台，眼睛望着对面知味轩掌柜的也是站在门口瞧着这边儿，嘴角溢出一抹笑来，接着便抬高声音喊道：“今日承蒙各位相信满香楼，愿意前来捧场。小女子便将满香楼祖传秘制菜肴当着诸位的面，一一做出来。若满香楼并未使用禁药，还请各位替满香楼做个见证。”
话音方落，人群中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便扬声说道：“顾小姐放心，这都是咱们昨日说好了的，只要满香楼确实无辜，在场这么多人，总不会不给满香楼主持公道！”
千香微笑点头，将视线对着顾三，那头顾三便亦是大声喊道：“满香楼在这儿设了茶位，若是有父老乡亲因了暑气炎热，身体不适，可在茶位上歇息片刻，喝碗凉茶！”
他话音刚落，那头便有伙计大喊“开始”，众人心中便又是留下了一个好印象。当中有老人抚须赞叹：“多少年前满香楼便是如今日这样，路过的渴了累了，随意进去坐坐，没想到传承到现在，依旧风气未改！”
有那不明就里的，也便跟着点头。千香还未开始，人群竟已经有了些偏袒的意思，只看得知味轩里一众人等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出去大喊，这只是满香楼收买人心的招数！
满香楼秘制菜肴其实也就那么三道，只是随着季节的不同，配方略有些变化，味道也不尽相同。
千香做的第一道菜，名叫穿云揽月，所用原料选的便是城外绿柳湖中的白鱼。白鱼价格不贵，虽然不贵，但滋味鲜美，肉质细嫩，鱼身刺也极少，不少酒家都采用它作为清蒸鱼的首选。它并非什么名贵的鱼，所以就算是普通人家，也可逢年过节的吃上一次。
穿云揽月的原材料，竟是如此普通的白鱼，那些挤在围观众人中怀着学习一二心思的酒家厨子们一时间面面相觑，满目都是不解。
满香楼的秘制菜肴，谁人不曾尝过？大家都曾怀疑过这道穿云揽月所用的鱼肉是个什么品种，也曾有人暗暗的猜想许是白鱼，但那滋味儿偏生不大符合白鱼的味道。
如今这原料被揭晓，那些人的心里，反倒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第18章 玲珑鸡
众人心思各异，便瞧见那高台上的少女挽起袖子，用刀将鱼鳞细细的刮去，只是不若寻常刮鱼鳞的繁琐，顾家小姐竟是随意的抹了三两下，便瞧见这鱼鳞一片片跌落下来，竟是颇为齐整的模样！
“咦……”
有那眼尖的，瞥见千香手中的刀，倒吸一口气，当下心头便是大大的叹服：“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妙啊！实在是妙！”
众人顺着他视线瞧过去。原来千香手里所使的刀，虽然外形与平常所用刀刃无甚区别，但独特之处，便是刀面上有一个一个的孔洞，想是专门为了将这白鱼的鱼鳞去掉而特意挖出的。观这孔洞走向，竟然和白鱼鱼鳞的方向一致。
这一会儿的功夫，千香已经将白鱼五脏六腑处理干净，放在一旁的竹制案板之上，新鲜的活鱼刚刚被宰杀，躺在案板的另一端还在微微的挣扎，模样颇为可怜，人群中便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捂了眼睛不忍再看。
鱼肚子里被她抹了糖醋油盐等调味料，想来要被腌制一番才能入味。这一步也是大部分酒家将要做的，无甚稀奇。
看着白鱼被处理好，千香便接过一旁红枣刚刚送来的一个小篮子，从篮子里拿出一簇绿色的植物来。
这植物通体碧绿，竟似没有根须，千香将它一拿出来放在日光下，便好似翡翠一般晶莹剔透。想是已经被红枣洗干净了，模样看起来颇为喜人。
在场的人中，十人有□□都觉得眼熟，但一时间却又想不出这是什么。见天在厨房里，跟这些菜蔬打交道，竟然会有他们想不起来的植物？一时间台下议论纷纷，台上千香听见这些议论，也只是抿唇一笑，并不多言。
她只是答应了要当众演示，并不代表要将这每道菜的分量都告诉众人，更别提菜的品种。他们若是能自个儿看出来，那便是他们的本事，她拦也拦不住的。
这样想着，她将手里的菜再次浸了水，接着取出来，用另一把刀剁得细细的，她下手极快，但也相当平稳，紧紧抿着嘴巴，模样颇为认真。
台下还有一群人在苦思冥想，直到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声喊了出来：“这不是绿珠草吗！”
绿珠草？！
这竟然是绿珠草？！
千香剁菜的动作顿了一顿，循声望去，方才喊出这话的老人白发苍苍，脊背微微有点弯曲，只是手掌粗大，遍布皱纹。
被人看出来了，她心里略有些叹息，但并不生气，反倒微笑着点头：“老丈说得没错，这确实是绿珠草。”
老人在众人惊诧敬佩的眼光下不由有些羞赧，看着这站在台上的少女，开口道：“我家就住在绿柳湖边上，平日里靠打渔为生，是以才认出这是绿珠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