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做好了淋雨的打算,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天色又突然变好起来。从山腰上看去,远处几百亩宽广的湖泊,清晰可见。
洛山县的县官已经带着捕快等在湖泊边,将村民拦着不许随意靠近湖泊。平日里繁忙得热火朝天的湖面,此时冷冷清清完全不见半个人影。没有地方下湖捕鱼的村民都闲了下来,便聚集在附近看热闹。
江洲漓坐在马车上没有露面,只是掀开帘子一角抬眼朝湖面望了眼,便冲巫马定澜微微点头致意。确实有藏不住的妖气在散发,但这个处理过程不适合村民围观。
巫马定澜了然的让士兵们将百姓驱散,连县衙的县官和捕快都没留,全部退到村子里。
楼初心在江洲漓的指挥下把包裹桩子的宣纸去掉,然后便见江洲漓面对着湖泊站在那几根桩子后面,双手往上一托一送。桩子全如箭般飞射出去,稳稳的落入湖里,消失不见。
就一瞬间,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翻涌起来,湖水被搅得支离破碎。
白色的鱼群跃出水面,粗略估计有几百上千条,并且体型都还不小。漂亮又宽长的尾鳍像极了孔雀的尾翎,如扇子般散开来。
在这群白花花的鱼群里,有抹红色夹杂其间十分的显眼。
正是村民口中所说的鱼尾人身的怪物。红色的尾鳍状似裙摆一般,艳丽无比;腰身被藏蓝色的鱼鳞覆盖;再看面容,是他们之前见过的陆月色。
湖里被江洲漓下了阵法,陆月色呆在里面很受煎熬,痛苦的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不得不妥协,变成双脚的模样站到岸上来,慌乱的颤着声音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道士?还是捉妖师?”
江洲漓摇摇头,“只是来取你性命的人。”
她上车之前从每个官兵手中收来一枚铜钱,编成了长剑,沾染正气的铜钱对妖物有很好的镇压作用。
出了水的陆月色本就力量薄弱,成精十年的阅历和对战技巧都不够丰富,自然不是手持铜钱剑的江洲漓的对手,几番交手下来不出意外的落败,无力跌倒在地,“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我并不认识你,只是恰巧去了趟陆氏宗祠,在族谱上见了这名字而已。”江洲漓见陆月色没再反抗,从袖兜里拿出一枚桃木铜钱,掷于她额间。
“族谱?哈哈哈——”陆月色突然失了冷静,止不住狂笑起来,神色中尽是冷笑和嘲讽。
半晌笑够了才眯着眼狠狠道,“真是可笑至极!那群老不死的以为这样我就该跪下来感谢他们赐此殊荣吗?休想!我是死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巫马定澜听闻陆月色不甘的呐喊,皱了皱眉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犯了事自然会有王法处置,你这样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又和你所恨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王法?去你的狗屁的王法!”陆月色有些激动,完全失了大家闺秀的面目,直直的盯着巫马定澜反驳道,“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是该杀之人!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敢说是无辜的,全镇的百姓都是帮凶从犯!
他们已经逍遥法外,舒心的过了十年,却还在继续害人谋私,若是没有这次的事情,谁会注意到这里呢?王爷你吗?还是那个在金銮殿坐拥天下的皇帝?你现在站在这里跟我提王法,真要等王法做主的话,只怕是下辈子都等不到!”
第38章 沉鱼14
现实总是有别于所谓的理想, 巫马定澜被她一连串的发问指责得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最后长叹了口气, “这件事是本王失职。”
“王爷戍边护佑我朝社稷, 保的是千千万万的大家, 这官府之事又不归王爷管,何须替那些庸人致歉!”赵炎不服的想帮他做解释, 要有人为此道歉的话, 也该是那些无作为的官吏道歉。
巫马定澜班师回朝后,还没有好好休息就接手了石山尾的案子,然后又赶来陆庄处理这破事, 本该万人敬仰才对。
“可这到底是巫马家治下的江山。”
陆月色遥望陆庄的方向发呆, “他们在我脚上绑了大石,无论我怎么哀求, 都坚持要把我给祭神。我的尸体沉泡在水里好几天后,麻绳才被水底的石头的棱角给割断,然后随着泛滥的河水四下漂流,飘到不知名的角落里烂掉,没有人收殓也不能入葬。魂归故里?那是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神吗?”陆月色突然转头盯着江洲漓看, 语气坚毅而认真,“我偏要让他们知道, 被他们无情害死的人才是比神更应该得到敬畏的存在!而他们信奉的神呀,根本就不会护佑他们的周全。”
江洲漓表现出的反应不如她所想,依旧冷冷淡淡的好似置身度外,“你做到了, 所以他们到死都是含着笑的。”
陆月色甜甜的微笑起来,展露十五六岁少女该有的飞扬神情,陷入回忆,“那年上元节,当我浑身湿漉漉的爬上河岸,周围人惊奇赞许的目光让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感觉,能活着简直是世间最美好的事了。”
“可再之后,为什么一切就变了呢?分明不想死,但最终被迫死去。而认命的想就此简单的死去,却又迷惘无助的成了无家可归的游魂。”陆月色忧伤的低头看自己的鞋面,鱼尾变回双腿后,脚上穿的是牡丹红绸布做的鞋子,是她死的时候穿的鞋子。
江洲漓负手而立,与楼初心视线相顾,淡淡的会心一笑,“可这才是人生原本的样子,不是吗?有些事既在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我们无能为力。”
“是呀,焉知福兮祸兮——”陆月色仰头朝苍穹深深的做了个舒展的动作,然后才娓娓道来历经十年岁月的事件的前因后果。
“这还要从陆庄十年前那个上元节的夜晚说起。”
上元节放夜三日,可谓是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千门开锁万灯明,就是山里乡下的也都要热热闹闹的庆祝一番。
陆庄虽小,但胜在繁华富足。那一日也是家家张灯结彩,燃放爆竹,飞天的焰火烧红了半个夜空。孩子们在入夜后提着花灯满镇子跑,未出阁的少女则喜欢三两结伴,水腰摇曳的到水神庙前的小河湾去放河灯,祈福许愿。
陆月色出生在书香世家,自小熟读诗书,当时也是已近及笄的年纪,心里对于未来的另一半幻想颇多,就和邻家的姐姐约着一同前往。
那个邻家的姐姐早就许了人家,做事没什么扭捏和矜持,在小河湾遇见未婚夫还有未婚夫的同伴后,就动手动脚的嬉笑打闹起来。然后一个不小心踩滑了石头掉进河里,还把身边的陆月色也抓着拖下水去。
夜里漆黑,就是有了灯光也不太明亮,况且河湾那处为了流放河灯顺畅,还特意挖深过,水流非常湍急。
岸边的众人被这突发的状况给惊住,只知道在岸上惊慌的呼喊,却都忘了下水去救人,引得场面越发混乱,误了不少时间。
陆月色是熟识水性的,但突然的落水也让她惊慌失措,加之天黑看不见周围景物,也没有安全感,手臂上又沉甸甸的被人抓住,所以喝了好几口水。
她想挣脱邻家姐姐的禁锢,岂料危险关头却是最能激发人的求生本能。那邻家姐姐越抓越紧不算,甚至还在水里胡乱的拍打扭动。陆月色实在是害怕被她拖下去溺毙,便手脚并用的去扒开她的手,整个人累得快要虚脱。
估摸着河岸还有些距离,因为天黑完全不能视物,她很怕再被邻家姐姐缠上,便干脆发了狠的踩着邻家姐姐把自己往前送,也不知游了多久终于碰到河岸。
精神放松下来后,她安心的晕了过去,也没有多想那邻家姐姐会怎样。
第二天,陆月色在家中的床榻上醒来,她母亲当时正坐在床沿流泪,见她醒来喜不自胜,忙招呼丫环告知了全家上下。
而她忙着应付家里人的问候,还有大夫的巡诊,也就没有时间想其他的,直到夜里府上安静下来,她躺在床上才隐隐约约的听见隔壁传来唢呐声,还有悲恸的哭声。
那是什么的声音,她清楚得很。拼命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相信,却又忍不住浑身哆嗦发冷。微微颤颤的披了件衣服爬下床,跌跌撞撞的推开门往隔壁院墙看去,灯火通明,人声熙攘,她心虚得冷汗直冒。
起夜的丫环见了,只当她是被惊醒有些害怕,还安慰她说,她是福大命大之人。晕倒在不远处的河滩上被人发现给送了回来,约摸着是被水流给冲上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