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没有料到姜氏会把问题抛回来给她,一时之间还真的找不到话语回答,只能尴尬的笑了笑,道:“我也是呢。”
顿时,话题终结。
人来人往的,大家一个村子,都互相认识。聚在一起是有很多话说,但是在祭祀这个重要场合,有话也要留着以后再说。最多就是见面问个好之类的,便去上香了。
蚕神娘娘庙的庙檐上挂着两盘檀香,烟尘之气萦绕在半空中,所以到处都弥撒着檀香的香气。
庙里不止蚕神一尊像,还有桑神的像,只是略微小了些。蚕神是个比较丰韵的女人,整体是坐在石头上的模样,眼角勾勒的又细又长,眉心一点朱砂痣,嘴唇红如血,脸颊微鼓。在黎清的方向看来,颇有被蔑视之感。
桑神比起蚕神,那可就简单多了,五官虽被雕刻清晰,却没有蚕神那么丰满,整个身子都是瘦小的,手上捧着桑叶和桑葚,站在蚕神旁。
姜奎站在半人高的石台上,上面除了他之外,还放置着一张供桌,上面摆放着香炉、三牲。供桌两旁的香炉里插着两支巨香,正飘着轻悠悠的烟雾。姜奎见人来的差不多了,便朝众人摆手,示意安静,众人这会子就像训练有素的样子,自动成行成列的站着。
十里塘村虽然只是一个村庄,但是足足有六十四户人家,光是大族就有两个,一个孙姓大族,人口快占了十里塘村的一半。还有一个就是姜姓氏族了,只是姜氏族老在十几年前就搬到了隔壁大叶柏村,开辟了另一个家园,留下姜奎和姜汤臣两家在十里塘,威望仍在,说是大族也不为过。
纵然如此,这个村子里的其他氏族也占了不少,有李氏、王氏、刘氏……等等二十几户人家。这些都是在本朝建立之后,迁移过来的。
各家族有德望之人,都端站在祭坛之下,有的年迈不能久站,便由人搀扶着。
“十里塘传承至今,我为第三十二代村长,今三月二十三,蚕神娘娘将要与桑神下凡普度众生,便在此开坛供祭,望蚕神娘娘与桑神娘娘眷顾,现在我宣布,祭祀开始。”
自从姜氏一族迁离之后,孙氏族变成了十里塘大头子,姜奎作为祭祀主持,但是真正的祭祀步骤还需要孙氏族长来领着大家做。
孙氏族长是个八十几岁的老者,长得一脸慈祥,头发用黑色的冠束的一丝不苟,还插了一支木簪,一身灰色广袖长袍整整齐齐。看得出来,穿的很正式。
他一步一步踏上祭坛。此时天空飘来一朵棉花糖似的白云,遮住了日光。
“太上以我村敬能致身,物事蚕桑织业,心不忘义。春华为生,万物有灵,今蚕神协同桑神娘娘下凡,特设坛相迎,献祭三牲,望娘娘体恤,降下福祉于我村,十里塘不甚感怀,心诚至哉。”
姜奎弯腰双手呈给他三炷香,他亦是弯腰双手接过,然后在油灯上点燃了,恭敬的插在香炉里,退后两步,广袖一扫,双膝缓缓跪在面前的蒲团上。
“拜!”姜奎高声喊道。
众人听,立即附身跪地,他们自然就没有蒲团待遇了。
大家都很虔诚,双手交叉叠在额头前,俯跪下去,额头贴地,手脚也贴地,是为五体投地。
“再拜!”
如此循环三次,待到祭坛上的孙氏族老起身之后,大家才起来。
孙族长望向天空,只见日光从云后析出,照耀这片土地。
他笑喊道:“蚕神福祉已来,接蚕花。”
有人立刻奉上蚕花,男人们是不参与这个事儿的,蚕花是女人的头花。
蚕花一撒,村子里的小女孩也好,已婚妇女也好,统统前去抢,为博一个好彩头。
第20章 蚕花与蜀绣
云及迈着小胳膊小腿儿,趁着身体娇小,如同泥鳅似的,钻进抢花人群,嗖嗖的捡了两朵在他看来比较漂亮的。
“娘亲,奶奶,看。”云及满脸笑,非常自豪地将手上的花在两个大人面前晃了晃。
姜氏和黎清本来也打算加入抢花行列的,没想到云及跑得飞快,黎清微笑着抹着云及的头,道:“小白真厉害。”
“云及要给娘和奶奶带上。”
“哎哟,我家小云及也知道体恤人了呢。”姜氏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黎清脑袋上顶着一个花花绿绿的蚕花,捏着儿子的脸。
“来,我给你带上。”无独有偶,有儿子为母亲和奶奶抢花,自然也有丈夫为妻子抢的。
黎清见那女人挺着个肚子,一旁略有些黑的小伙子小心翼翼地为她带上一朵蚕花。女子手轻轻抚在凸起的肚子上,两人脸上皆带着幸福甜蜜的笑。这景好似一副温暖的人物画。
姜氏见黎清一直盯着那两人不动,心里一梗……当年她何尝不是?
这会子抢到花的都欢天喜地,没抢到的自然是满脸愁绪,只见并未参与抢花行列的姜家两人头上都戴上了花。
“哟,姜家娘子可真生了个好儿子啊。”
“可不是么?才五岁呢,这东西抢的连强盗都赶不上了啊。”一个没有抢到花的新婚小妇人抬手捂着鼻子,说着些酸话。
“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孩子可是个孝顺的,这般言语看姜氏不撕烂了你的嘴巴。”另一个上前打趣着。
“你们……”姜氏想上去揪着她们的脸皮,看看有多厚,被黎清一把抓住手。
“她们这一唱一和的,娘要是上去打了人,人家找着机会反咬一口,也未可知,按兵不动才好。”听黎清这么一说,姜氏安静下来仔细一想,果真是个圈套。
黎清摸了摸儿子的头,轻声道:“她们在无理取闹,小白宽心,不要和这般村妇见识。”云及乖巧的点点头,眼眶未流下的泪又缩了回去。
等他长大了,就没人敢欺负娘亲和奶奶,就像爹爹保护娘亲一样。
姜氏眼珠子一转,讽刺道:“呵呵,自己没本事,居然迁怒于五岁孩童,长舌妇也不嫌丢脸。”
“长舌妇?你说谁是长舌妇呢?”
边上的李氏立即将她拉住:“诶,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切莫动怒哈。”李氏压低声音,嘴巴不动,“村长以及各族老还在看着呢,此时有损声誉。”
“还有,老娘再奉劝一句,谁再敢在背后嚼舌根子,背地里骂些话来被老娘听到了,休怪老娘翻脸无情。”
今日是祭蚕神的大日子,姜氏本不欲动粗,也不愿这么强势,但是不强势唾沫星子都招呼到脸上来了。
自从汤臣长大了,她便没了年轻时候的那股子撒泼劲儿,也叫人忘记了过往,记不起她的手段来了。
那新婚小妇人挣开李氏的手,冷哼一声,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一群人把她围着,轮番劝说。
实际上蚕花在做的时候就定了每人一朵,要是有人多拿了,必定就有人没有。
抢完蚕花,接着就是喂蚕吃桑叶,吃得越多,越吉利。
祭祀到此就正是结束了。
拜别了蚕神娘娘,以及各族老,三人准备回去。
邻居王氏带着王洪氏母子一同来到姜家母子三人身边,她家的主力这会子都去了县里做工,没能参与祭祀。
“这些人,就看着你们没了靠山,变着花样来欺辱。”王洪氏托拉着黎清的手,担忧道。“他们现在还只是言语上,以后不知道还要做出点什么糟心事儿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黎清道:“无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
“也是,要他们做些什么,我们才好想对策呢。”
靠山山倒,靠水水退,靠什么都不如靠自己。
姜氏与王氏走在后面,两个小孩则是蹦蹦跳跳的,跑在前面去了。
“云及,不怕,以后哥我保护你。”王礼越站在一块儿石头上拍拍胸脯,做出大哥应该有的气魄来。
云及重重的点头,“我相信礼越哥哥。”
礼越从石头上蹦下来,两个小孩击掌为誓。
就是这一次的承诺,使得后来的礼越与云及在人生路上不管多艰难,都能够想到对方,兄弟的情义在这时就结下了,或许更早。
“娘,吃饭嘞。”黎清站在姜氏寝室门口,伸了个头进去喊道。
离祭祀已经过去了十几日,她们生活还算宁静,一些未可知因素也没有发生,倒是惹得黎清提心吊胆了几日。
姜氏正在窗户边上绣着那幅百花争艳,再还有最后一小片花瓣便完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