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里的场景并无细节,但荣平猜也能猜到,战乱爆发,愤怒的饥民把怒火撒到了养尊处优的贵族身上,而她作为一直被塑造的“奢侈无度”的典型,自然首当其冲——她竟然死无名之徒手里,何其惨也。
林缈对她的担忧和恼怒无动于衷,他只提供问题解决的方案,不负责熨帖情感,更缺少安慰人的兴致与冲动,他站起身来拢了拢外衣:“告辞。”
荣平默默地看着他,印象里林缈就是这样的性子,只谈公事不谈私情。若问军政皆有独到见解,若是闲聊私话,那他就会逐客——
“不留宿吗?”荣平忽然发问。
“我择席。”
“你明明在哪里都一样睡不着。”
林缈触碰门框的手指堪堪停住。室外准备走人的陆渊又停下了动作。
荣平慢悠悠走过来,窗外星河满天,想来是个良夜,她穿着轻薄凉爽的纱裙,而林缈依旧套了三层,整整齐齐,严严实实,大夏天也不嫌热。
跟前未婚夫打交道总会有点尴尬。但荣平例外,本宫什么场面没见过?呵呵。
“客房已准备好了。”荣平的语调依旧平稳,神态自若。
林缈终于转过身:“若是不过夜倒也罢了,若是过夜……”
“如何?”
“白背骂名的事我也是不干的。”
“……”
于是守在门外的陆渊看到荣平和林缈一起走入里间内室——荣平的主卧。陆渊的拳头不由的攥紧了,当日在太液湖边,她光明正大叫喊“我对你的身体不感兴趣”,难道林缈那样的身体就能引起女人兴趣了?那纤弱消瘦的身体有什么好看的。
继续听墙根,他做不到!陆渊蹑足离开,轻捷的背影中有一丝狼狈和不甘。他弄不清自己心底隐晦的愤怒是什么缘故,甚至于忘却了今夜来此的本意。
第9章 公主(9)
陆渊回到府中,发现陆萱还在等他,看着那双殷殷期盼的眼睛,他忽然有些愧疚,忙道:“你身子弱,怎么不早些休息。”
“东西呢?”陆萱不满于这些安慰,急于寻根究底。曲江宴上,荣平带着全套金丝红宝“耀武扬威”的路过,不仅抢走了所有风头,还把陆大小姐刚撑起来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陆萱受不了众人调侃戏谑的眼神,当场晕了过去。这可把陆渊吓坏了,说是要哄妹妹开心的,结果越弄越糟了。
陆渊急的满头汗,当场向妹妹保证:“不就是一副头面嘛,有什么了不起,荣平有的你也会有。”
“那是御制进贡的,全天下就一套,荣平有了我还怎么有?”
陆渊咬牙:“我会让她送给你!”
陆萱一双眼睛红肿的跟蜜桃似的。“你说送就送?荣平那么听你的话?”
陆渊瞧着瘦弱娇贵的姑娘,心疼的很,当场许下承诺:“我能夜闯公主府把你救出来,自然也能再闯公主府把首饰带出来。”
陆萱这才带着眼泪笑出来。
结果他成功潜入,却因为荣平对林缈的亲近心乱如麻,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眼看着陆萱失望的眼神,他急忙道:“今晚是出了些意外,但我改日再去,定能手到擒来。”
陆萱幽幽的叹了口气:“侯爷说哪里话,我是为了那头面吗?我是为了你的心。那荣平故意在曲江宴喧宾夺主,分明是坏了你待我的美意,所以我才恼恨,我全是为了侯爷的体面。”
陆萱伏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低低的道:“那荣平定然是故意的,她跟我们兄妹过不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深闺女子弱质纤纤,不要招惹那样飞扬跋扈的人。你想想看,若不是你非得去公主府吃饭,也不至于受后面的罪。”
——他也不会一夜之间忽然被荣平翻脸,至于今日多次陷入被动。
陆萱闻言暗暗咬了咬牙。虽然陆渊每次说到荣平都是否定的语气,但她微妙的能感觉到不同。对于荣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朝斗手段,“炙手可热势绝伦”的威望势力,他是又恨又怕,甚至有点欣赏的。
她含露似的一双眼紧紧的盯着陆渊:“侯爷,我问您一个问题,您一定要严肃回答我。”
“自然,我什么时候欺瞒过你。”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荣平,对不对?”
“对!”陆渊回答的非常干脆:“我怎么会喜欢这种玩弄权术心如蛇蝎的女人呢。”
话虽如此,但你从一开始就对别的女人都不假辞色唯独接受荣平的示好啊。
陆萱认真的盯着陆渊看了一会儿,端出一个甜碗道:“我想着你熬夜了,特意给你熬的杏仁茶,快尝尝。”
杏仁茶口感绵密香醇,只是陆渊却有些食不知味。
陆渊的变化侯府下人看在眼里,只觉得侯爷越来越不像话,不就是个庶女嘛,犯得着为她得罪荣平公主?堂堂大将军为她以下犯上,真是荒唐!
几日后,平远侯府一个老仆送来一封当年的老候爷的亲笔书信。原来老平远侯当年得到舞姬时,便知舞姬已然有孕,更知道舞姬腹中胎儿是永王的,但永王对他有大恩,所以他才决定保住永王这一线骨血。
老仆人的本意是告诉陆渊,你父亲冒着极大风险留下陆萱一条命已经是全了恩德,你把她远远嫁了才是正理,这天天出头冒尖的,生怕祸事不生?侯爷,拜托你脑子清醒一点啊。
谁知这封信竟然先被陆萱看到了,陆大小姐素来说一不二,还可以自由出入书房,什么事情瞒得了她?她拿着这封书信激动的双手微颤,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完全可以在一起。往日关于“□□”“背德”的压力一扫而空,让她腰杆都顺便变直了。
但是这种事情只有她知道,那不管用,得叫大家都认可才行。她还得有别的信物,更扎实的证据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因为陆渊的宠爱,侯府所有势力他都可以调动,因此很快得到了一个让她脊背发凉头皮发麻的消息。原来荣平公主已经约见了当年买她娘的富商,还拿到了玉佩。
陆萱哭着去找陆渊:“荣平公主也在查我的身份,还拿走了关键的信物。这就要命了,若不是荣平当年横插一脚,如今龙椅上的根本不是今上而是我父永王,她若是查出底细怎么还能轻饶了萱儿?”
陆渊闻言,也震惊到了。
陆萱拿出书信,含情脉脉的看着他:“荣平公主也已经知道了,这个毒妇居心叵测,定然要将我赶尽杀绝。”
陆萱叹息一声,眉宇间有些诗郁,自从知道了自己是龙血凤髓,她心里便窜出一股不平之气。同样是龙子凤孙,凭什么荣平就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而她就要被羞辱被轻视?那天在太液池边,荣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活生生的她扔进了水里。什么叫仗势欺人,这就叫仗势欺人!她本该也有这样的“势”,这样的尊容与体面。
“……可是,她不是什么都没做吗?”陆渊确认了老父亲的笔迹,心里震惊而又窃喜,他用心思考了一番,荣平最近除了频频光顾勾栏瓦肆秦楼楚馆,过的愈发荒唐糜烂,没见有什么别的动作。
陆萱的眼神暗了暗,娇弱的顺着腮边垂落的一缕头发:“哥哥,我只有你了,自小到大,除了你还有谁这样真心对我好?荣平把我父亲定成了反王,等她动手,我铁定没法好活了,还会连累整个侯府。我们必须采取主动。”
陆渊整个身体瞬间僵硬了,他总算明白陆萱还有这段感情是颗偌大烫手山芋。可要说格杀荣平……他胸前里翻涌着那一股莫名情愫又在叫嚣,他做不到。
“荣平是宗族和朝中一帮大臣的领袖,杀了她容易,但杀完后呢?所有人都能猜到是我做的,我们树敌太多。为今之计摸清楚真相,荣平手里到底掌握了什么,以及她意欲何为。”
陆萱抿着唇没有应声,陆渊能随意出入公主府自然随时可以取荣平性命,他分明是不愿意……
不日后传来消息,荣平公主在银钩坊忽然中毒,禁军已经包围了阁楼,各路客人都被管控起来。
陆渊吃了一惊,手里杯子都掉在地上,怎么会?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除了他还有谁敢动荣平?好大胆子!
——
“公主,公主!”
荣平再次睁开眼便感觉胃部喉头一阵灼痛,她身体依旧虚弱,头脑却清醒无比,皇帝急的满头汗,走到近前,搀住她的胳膊,“姐姐,你可算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