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孙老先生愈发上心,颇有把浑身本领倾囊相授的意思。这天他着了些凉,吃了荣平配的药发汗休息,荣平自己在厨房练习做菜。正专注呢,不期然听到门外吵闹声。
“出来,丫头片子,你给我出来!”
荣平吃了一惊,赶紧拿着菜刀走出去,结果迎面撞见一个中年人气势汹汹破门而入。“你好本事,给我家老爷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哄得他团团转,放着亲侄子不搭理,把手艺传给陌生人。”
那人嘴角长着一颗痣,握着大棒,带着一帮人,好生凶悍,荣平不由得握紧了菜刀,头皮略微发麻。
“我行的端做得正,与孙老爷子关系良好,老爷子自愿教我,我也不怕人说,你这私闯民宅,该当何罪?”
有痣青年冷笑:“我才是孙老先生正儿八经的侄子,一家人,骨肉至亲,你算什么东西?”
荣平闻言,算是懂了怎么回事,这就是孙老爷子的叔伯侄儿。他从宫廷御膳房退下来后,原指望靠侄儿养老,可惜这个侄儿既懒惰又贪婪,没有学厨的天赋还不肯用功,只管问孙老爷子要菜谱。
孙老爷子不愿明珠暗投,便不肯松口,这侄子便暴露本性,不肯赡养他了。这等薄情寡义贪财好利之徒现在还敢找上门来,真是好大一张脸!
“你是要继承孙御厨的厨艺?好,我问你,俗话说厨艺有三分勺工七分刀工,现如今刀工有哪几种?你又能使出几种?”
有痣青年被问住了,他不过开着一家小饭馆糊口罢了,哪里说得出那些名堂?他当即反问荣平:“我知与不知与你何干?”
荣平轻轻一笑,气定神闲:“凡所刀工,目前二十一种刀法,简单的直刀,推刀,拉刀,锯刀,压刀我都尽数掌握,难一些的摇刀,拍刀,滚刀,排斩,我也不在话下,至于直刀劈,跟刀劈,平刀批,推刀批,拉刀批也难不倒我。现在烦请你说说,我漏掉了哪几种刀法?”
她一连串话说的又脆又稳,好似竹筒倒豆子,一连串这刀那刀早让有痣青年晕了头,哪里还跟的上。
荣平摇头叹息:“看来你实在不具备当厨子的基本素质,我刚才滚料批,直刀剞,推刀剞,拉刀剞几种刀法没有说。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真看不出你是孙御厨的传人。”
“废话少说!你嘴巴再灵活,我身上的血脉做不了假,老爷子一身宝贝技艺,都是我的!”
“好,是你的,有本事你拿去。”
后房传来一声咳嗽,却是孙老爷子终于被吵醒了,他捂着胸口走了出来,看到侄儿就是一声长叹,他看看有痣青年再看看荣平,拱拳道:“各位父老都在,那就做个见证吧。”
他转身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端着一个托盘走出来,那上面放着几种食材,有素菜,有肉类,素菜有叶子菜也有根茎,肉类有禽畜也有鱼。
“你说的对,你是我的亲侄子,只要你能把这些食材处理好,我就揭过所有不愉快,照样传你厨艺,荣平你也来。”
荣平明白孙老爷子的意思,是要她露一手,光明正大击败这个侄子,也好堵他的嘴。她刚要上前挑菜,有痣青年就当先一步抢在前头,拿走了青菜,萝卜,黄瓜豆腐等比较好处理的菜肴。
荣平也没有阻拦,她挽起袖子,拿起刀开始忙碌。青年十分不屑,心道不过是仗着年轻漂亮哄老头子开心吧了,自打老爷子下乡这种人他见多了。他虽吃不得苦没耐心,但好歹学过一些,自家也开着小饭馆,基本的还是会的。
至于荣平,他眼瞅着是个娇滴滴的姑娘,那双手更是水葱似得,一下子就起了轻视之心。那些复杂的肉啊,鱼啊,他还真不信那双娇滴滴的手能摆置停当。
然而很快,人群中就响起了惊叹声,有痣青年一抬头,就发现大家的注意力被荣平夺走了。只见她拿起一根熟猪黄管,用筷子从中间穿过,紧接着握起菜刀开始加工:“这个刀法叫蜈蚣刀,放在锅里一加热,就会变成蜈蚣形”
荣平一边说一边在猪黄管上切刀,每刀之间都留上适当的距离,再沿着对角线切上一刀,然后往滚开的锅里一放,果然,猪黄管迅速卷曲变形,好似一只浮动的蜈蚣。
“这种刀法叫做灯笼刀”
荣平一边说一边拿起鱿鱼肉,她先把肉切成了一指长一寸宽的大片,再用斜刀片进,连片两刀,虽然片的很深却没有划破,而是连而不断。
在众人迷忙的眼光中,她又以同样的刀法处理鱿鱼肉的另一端,最后刀把一挥转成直角,在肉片上剞出花纹,深度比刚才更深,刀与刀之间的距离却更密集。处理完毕,荣平依样放进锅中,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方才还是一大片的鱿鱼肉,卷曲,收缩,集中,在大家的惊呼声中慢慢变形。
“变成灯笼了!”
“真的变灯笼了。”
荣平微微一笑,接下来又展示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刀法。
“切鱼片用让指刀,切猪腰子呢可以用荔枝花刀。”荣平一边说一边捡起一块猪腰子,哗啦一下,反刀斜剞,划出漂亮的十字,随后改刀,切出大小均匀的菱形块。
“这样煮熟,就是荔枝球状了吧?”围观的人也来了劲儿。
荣平应和:“是呀,再切的深一些,就能卷成松果,叫松果花刀了。”
“这个叫麦穗刀,这种叫菊花刀……”荣平刀刃翻飞,白光熠熠,一道道原材料被她花样翻新,料理的明明白白。原本被孙大侄子带来围攻荣平的人不知不觉都被她的“表演”吸引,纷纷鼓掌叫起好嘞。
孙大侄子眼见得自己低估了荣平,她的技艺自己拍马也追不上,不由得恼羞成怒。哚的一声,把菜刀切进砧板里。“切好菜就能当厨子了吗?切菜就是厨房里打下手的伙计做的,菜切的再好,也是帮佣的命!”
话音刚落,空气中就有一股浓郁的香气扑来,如秋风过菊园,霎时间满目锦绣满面淳香。
“好香!什么味儿?我刚刚就闻到了急着想看看,但惦记着荣老板耍刀,舍不得离开。”
“鸡汤!是鸡的味道!”
大家都循味儿望着后厨,荣平探头一看,是个小孩子把自己的锅盖揭开了。“对不起,姐姐,我老早儿就闻到味儿了,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孩一边道歉一边还牢牢盯着锅子。
那是荣平文火慢炖,烹制了一晌子鸡汤,准备用来做文思豆腐的,这个时候,火候刚好,于是荣平也不气恼,她做了清汤处理,浓郁的鸡汤犹如白水一般寡淡,却是大道至简,蕴藏一方美味天地。
她有条不紊的准备,却听到哧溜一声吞口水的声音,下意识的抬头,却发现大家眼巴巴的看着,吞口水抹嘴唇。她噗嗤一下笑了:“既然这样,干脆请大家吃饭好了,反正原材料都准备好了。”
“好!!”
话音刚落地,便是全场欢呼。孙老爷子在一边含笑看着,荣平极为麻利的端出了一道道菜肴。
葱爆腰花不腥不燥,鲜嫩爽滑。红烧望潮红润靓丽柔韧可爱,最大限度保留了肉质的厚韧,吃起来还弹牙,最后亮相的文思豆腐更是缥缈清雅,惊艳众人。
一时间满室满堂皆为进食之声,竟然连句说笑都没有了……菜少人多呀,一抬头的功夫碟子就空了大半截。
孙大侄子的脸色格外难看,他一开始还强忍着不动,后来看大家疯抢,忍不住偷偷装了碗文思豆腐汤,这一尝顿时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一江春水从周身淌过,说不出的熨帖滋润,忍不住就喝了第二口——不知不觉碗就空了,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他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第37章 厨娘(4)
这场气势汹汹的闹剧以一种大家都没想到的方式结束,临走前众人抹唇咋舌问荣平什么时候开店。荣平笑而不答,孙大侄子却涌现出强烈的危机感:荣平要是开店了,他的小铺子还能活的下去?
一不做二不休,当天晚上,他就遛进了孙老爷子的房间偷走了他的菜谱,自己逃之夭夭。
孙老爷子眼见毕生心血被盗,气的差点喘不过气。荣平便安慰他技术是偷不走的,您的心血还在你自己身上。
孙老爷子眼睛发红,携着荣平的手不愿松开:“幸而还有你呀,不然我的一身本事真要带进棺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