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不太会和大人打交道,尤其是对方这个年纪的,她跟崔叔叔和杨阿姨那样子性格的大人接触久了,好像才学会了一点怎么相处自如。
但是丁先生显然是和陈威明同一款式的男人,陈玄便自觉地没有任何话要说。
咖啡是他提前点好的,考虑到陈玄还是学生,他帮她点了杯奶茶口味的调制咖啡,他自己的却是热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咖啡还很烫嘴,他握着小匙子来回搅了两下,淡淡、苦涩的咖啡味扑鼻,挺香的。
丁先生低下头,没看陈玄,他戴了眼睛,热气蒙了白,阴影加持之下,整个人透出一股神秘莫测的气息。
“你认识丁香吗?”丁先生问。
陈玄想了两秒,开口:“我认识丁香花。”
丁先生低笑,声线很沉,仿佛跌到了山谷里去:“她是我姐姐。”
哦~
陈玄很想说:关她屁事,但出于礼貌只点了点头。
中间服务员拿上来几叠小茶点,巧克力味的杯子蛋糕,顶上嵌着一两颗曲奇粒,小小的,一共四块。
丁先生似乎总在引话题,但小姑娘不接,甚至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他最后放弃挣扎,主动将事情告诉她:“你父亲上周给我打了个电话。”
陈玄顿了顿,继续挖她的杯子蛋糕,小勺边缘沾着蛋糕体,她舔了两下,碎屑掉在桌子上,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耐心趋于耗尽的临界点。
她把自己那杯咖啡推远,桌前空出一些空间,手靠在上面,挺直了身体:“如果你还是要以这个速度展开的话,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聊了,因为你的故事并不吸引我,我也没有半点想听下去的欲望,我下午还是事,你慢用。”
丁先生推了推眼镜,镜片上的白雾化开了,他看着陈玄的背影,高喊了一声:“关于你妈妈车祸的真相你也不感兴趣吗?”
陈玄已经走到门口,外面有客人进来,她靠边让了让,冷风驰进门缝里,寒意从全身蔓延开来,一路渗到指尖。
店里人多了起来,幽静的光多融了一丝白亮在里面,陈玄擦过几个人的肩,重新回到那张桌子边。
她的人背过光源,桌子上方有只倒转陀螺似的灯罩晃晃悠悠,她声音冷得覆了层冰霜:“你知道点什么?”
丁先生把所有的故事讲给她听,其实前半部分内容陈玄也都知道,无非是终于得知那个陈威明的初恋同桌叫丁香而已。
丁香确实收了陈三水给她的那笔巨款,但那是因为当时她怀了孕,需要一笔钱来做手术。这件事丁香并没有和陈三水说起,她只是乖乖地拿了钱,然后和陈威明提了分手,辍学走了。
手术最后没做成,丁香临到手术台上的时候,突然舍不得将她肚子里的骨肉化作一滩血水,她一直都很老实、善良,她觉得孩子是无辜的。
但是没想到,最后也因为这个无辜的生命,害得她难产死在了手术台上,好在孩子至少保住了。
不过这个孩子一出生,因为脑子里积了水,又不得不留院观察了几个月,难产生下来的小孩体质和头脑发育都不如正常孩子来的好,一直到这个小孩九岁,她才上了小学一年级。
那个孩子就是丁孝柔。
陈玄听到这里,没太大反应,好像就和所有拆散有情人的恶毒婆婆一样,陈三水也不过是用了相同的方式和手段而已。
她突然想起陈威明很早之前,跟她讲的那句话。
“爸爸只希望你能相信我。”
陈玄现在满脑子都充斥着这句话,相信他什么?没出轨?没背叛?还是没私生女?
陈玄一直站着在听,她手机响了好几次,但她都没拿出来看一眼,她眼眸里有寒光,闪了闪,淡道:“这不是我想听的。”
丁先生对这个小姑娘自带的寡言、寂冷感到意外,她好像只在乎自己的母亲,其他人同她来说,如空气般存在。
如果陈威明上周的电话没打来,丁先生也始终误以为自己姐姐怀的是陈威明的孩子,他带着这份恨意一手拉扯大了丁孝柔,也同样把这样的情绪强加灌输到她外甥女的思想里。
丁孝柔从小到大,都认为她母亲是被陈威明抛弃的,而这个父亲不仅不要她,甚至还和小三组成了新家庭,生下了那个叫陈玄的孩子。
她觉得不公平,甚至替自己母亲感到悲哀,
凭什么她母亲难产死在手术台上,而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可以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丁孝柔一直带着这份怨恨长大,直到后来听舅舅讲起那个女人出车祸的事,她都觉得那是因果报应,是那个女人活该。
结果呢,那个她自以为是自己父亲的男人,第一次跟她通电话,却告诉她:“我跟你妈妈确实认识,但从未发生过关系。”
陈威明当年被送去美国之后,一同有了蒋兰的联系方式,迫于陈三水的多加施压,陈威明抱着完全任务的态度约她出来过几次。
蒋兰长得很美,有着古典女人自带的几分韵味,但她钟爱西方乐器,不常笑,也很冷面,她对爱情一知半解,听了父母的话,和陈威明见了面。
两个人的性格说不上哪里有点相似,各自孤傲,话都不多,陈威明对那样的女孩子向来都是敬而远之。
蒋兰心里的想法也差不多,她本人对结婚这件事看得很淡,陈威明的外在条件最起码在她那边是过得了关的。
应着陈三水的要求,陈威明也尽绅士风度,又约了蒋兰几次,他很想找个机会跟她坦明自己目前没有恋爱、结婚的打算。
但女孩子迟迟没有这方面的话题引出,导致这种关系不明的状态一直维持到陈威明回国前。
他本来只是趁着放假回趟香港,见几个高中玩得还算不错的同学聚一聚。
没想到在餐厅遇到了丁香,彼时她挺着大肚子,快到临产的前一两个月,动作小心、慢悠,看到陈威明也是面上一惊。
丁香半年前单方面分手,还一度辍学,陈威明找了她很久,也没找到。
如今再见到她,竟然怀了孕,当起了准妈妈。
说起她当时拿了陈三水的钱不告而别的事,丁香还是有些难以启齿,那年暑假,她父亲欠了一屁股债,人家上门要钱没要到,还把她给强.暴了。
丁香一度崩溃到想跳楼自杀,后来陈三水找到她,给了她一大笔钱,她开始一遍遍反复给自己洗脑,告诉她妈妈和弟弟,说那个孩子其实是她高中同学的,他家人让她拿着钱去做手术。
丁兴国那会儿还小,对姐姐说的话自然没有怀疑,后来丁香难产去世,他心中的恨意才慢慢滋生。
他打听到陈威明回了国,和一个女人结了婚,婚后不久,那个女人生了个女孩。
陈玄耐心磨光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又一通电话进来,陈玄按了接听,语气很不好:“你等等嘛,急什么急,我这儿故事还没听到重点呢。”
嘟嘟——
陈玄给挂了。
第66章
追剧追到高.潮情节,突然跳出广告是什么心情,陈玄现在就是什么心情。
她建议这位丁先生重新回炉,去学学语文书上强调的简洁概括,两个小时过去,全程讲的故事,跟她屁点关系都沾不到边。
唯一一句有关系的,就是说到蒋兰生了个女孩,是她本人。
然后没了。
丁兴国接下来要讲的话,很沉重,他喝光了杯底最后一口咖啡,凉了,苦到喉底深处。
“如果我说,八年前你们一家遭遇的意外事故不是场意外呢。”丁兴国嘴里苦涩,说出来的话不轻不重。
陈玄:“……”
丁先生继续道:“迎面撞上你爸爸车的车主是我。”
陈玄眼睫颤了颤,鼻息缓而沉,她指尖触到软绒的睡裤,掐了两下。
八年前的那场交通事故,因为对面驶来的车,刹车失灵,和陈威明的车正面相撞,害蒋兰意外去世,而陈玄和陈威明两个受了重伤,但好歹保住了两条性命。
结果今天,一个跟陈玄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男人,和她说,那场事故其实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报复,而那个人就是他本人。
陈玄现在听到这番话,都说不上来自己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恨?好像不全是,她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一个原本和这些烂人、破事没一丝一毫关系的人,她本该冷艳、高傲的活着,至少一辈子肆意、只为自己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