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4)

“冬真呐,你好福气。”

“你娶了李秀芬,可真有你的。”

也有一些人不和我说话,就光看着我笑,那种猥琐的狡黠的笑。

我知道那笑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我那个瘦黄瘦黄的哑巴媳妇儿,在泷水村是有些名气的,大概有不少男人惦记着她。

但她嫁给了我。我听着这些羡慕的话语,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和李秀芬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到现在都没碰过她。

我那天看到她洗澡,也只不过是看到了她在木澡盆里一个光溜溜的背影。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我的媳妇儿李秀芬在嫁给我之后,一直不肯和我同床。我没有骂她,更加没有为了彰显我作为她的男人的威严而去揍她。往白了讲,我对她怎么也提不起那种意思。所以她这样抗拒我,我反而感到高兴。

秧苗插下去的第一季收成是在七月,我收了家里头季的稻子,在晒谷场晒干得不能再干了之后,又碾成了米,我挑着一担白米去了江家。

我那天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那是李木匠让李秀芬替我做的,李秀芬从不主动给我做点什么。

江之恒在账房里,他见我来了,叫了我一声。

我朝他干干地笑,他让我把粮食挑到他家的粮仓里去。

我照做了。

他带着我拐进他家的院子,我跟着他穿过那熟悉的院子,我在粮仓的门口停下来。

江之恒从手里的一串钥匙中选出一把,熟练地插进铜锁里。

他忽然对我说:“你妻子还好吧?”

我觉得他这话很唐突,不大像他会说的话,但我还是告诉他:“她很好,除了吃得多了点儿。”

江之恒打开了粮仓的木门,我把粮食挑了进去,我看到他的粮仓里码得满满的布袋子,那些袋子里都是粮食。

他的一个长工把我的箩筐倒空了,再还给我,我挑着两个空空的箩筐,我说:“还有一旦,我去挑过来。”就走了。

江之恒追了出来,他叫我的名字,我停下来转头看着他。

他顿了顿,和我说:“我母亲病了,以后就是我主家了,以后,借税有变,你那担粮食先别挑来了。”

我只好先答应了下来。

我回去之后,和李木匠说了这件事,李木匠不知道哪里听到的消息,说是江少爷要减少借税,他那天还特地打了二两白酒回来庆贺。

他抱着他的酒葫芦说:“咱一年也不敢喝几回的宝贝东西啊!”

减税当然是很好的,但我在这个好消息里,听到了一点关于江之恒婚事的风声。

有人说江太太病了,病得很重,病得快死了,她病成了一个鬼样子,但她还躺在床上接见媒婆,听说已经物色了几家姑娘。

我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我成家了,我知道江之恒也要成家,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第二天傍晚去了江家,我去拿我娶媳妇儿时的借条。

江之恒那时候正在一盏油灯旁盯着一本厚厚的账本,他揉了揉太阳穴,好像很累的样子。

我怕打扰了他,我在他面前蹑手蹑脚地拖着步子,他抬头就看到了我,他笑了笑,说:“你来了,冬真。”

我太久太久没看他笑了,我想起了我们年少时在河边一起躺着时的情形,不禁有些心酸。

我这回终于忍不住了,我开口就问他:“我听说你要成亲了。”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问得太过唐突了,可我忍不住,我心里没有那张借条,我心里只有江之恒的婚事。

我想看看他会娶谁,我想看看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会嫁给他。

他嘴角撇了撇,像笑了又像没有,苦涩至极。

他说:“我母亲托人替我说了双火村一个姓张的姑娘。”

我急切地问:“她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江之恒放下了手中的账本,“我没见过,不知道。”

我说:“那不成,你怎么能娶一个没有见过的女人?”

我希望江之恒能娶一个知根知底的女人。

江之恒在他的新式书桌的屉子里翻找着什么:“我听人说,张姑娘一篮鸡蛋能数到天黑。”

我一听心想完了,我下意识拍了两下大腿:“那怎么成呢?你读了多少书啊,竟要娶一个连鸡蛋也数不通的女人?”

我希望江之恒能娶一个读过书有主见的女人。

江之恒说:“我母亲说了,女人是用来传宗接代的。”

我急了:“她万一跟你生了一个傻子呢?”

他拿出了一章薄薄的纸,我从那上面瞥见一个红色的手指印。

他站起来说:“来,冬真,你的借条还你,从前的旧税就免了,下次再借什么,按新规矩办事。”

我接过我那张作废的借条,我说:“她万一跟你生一个傻子呢?”

江之恒忽然沉了脸。

我知道我说错了话,还一下说了两回,我正要走,他却忽然开口了。

他说:“冬真,两个男人的话,要生什么呢?”

他说:“冬真,我母亲除了张姑娘,还托人说了李姑娘,赵姑娘,王姑娘,她们都很好,真的,她们一点儿都不比你的李秀芬差,她们都很好,可是我不喜欢,冬真,我喜欢男人。”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那只漂亮的右手死死摁着他的新式书桌,似在压抑着什么。

我懵了。我心里只想到原来江之恒和我一样,他也喜欢男人。

只是不知道,他喜欢的是哪一个男人。

也许是曾经私塾认识的,我现在想起来,江之恒不去私塾之后,渐渐变得反叛,大概是心里受了什么伤害,才放纵自己胡作非为。

那我那顿打,就挨得太他娘不值了。我竟为了江之恒因一个不相干的男人而起的反叛背黑锅。

可我又想,也许是他穿着那身黑色校服的时候认识的。

我觉得气极了,可我不知道我为了什么而气。

而江之恒呢?他在我不明所以的闷气里,转过了身背对着我。

我以为他是要送客了,就踏着步子走了出去。

我一路走着,稀里糊涂地走着。

天已经黑透了,月亮照着大地的一切,影影绰绰,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现在只想回家。

对,回家。回家把我的媳妇儿李秀芬给办了。

可是当我真的回到家,这时候又一件让我大受挫伤的事发生了。

我的媳妇儿,我那个哑巴婆娘,他娘的竟然和刘三滚在了一起,滚在了我的床上。

我在门外就听到了那种没羞没臊嗯嗯啊啊的声音,我气得一脚踹开了门,我真要揍死刘三那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可当我挥着拳头的时候,我看到漫进房里的月光下,刘三那个狗东西,他娘的手里竟拿着一把菜刀。我那个没羞没臊的婆娘一把抱住刘三的腰,她哀求着:“啊啊啊啊啊……”

啊——这是一个哑巴的哀求。

李秀芬的力气是很大的,这让我多少有些庆幸,我的脑子清醒了,我双手举着,站在门口的月光里,打着商量说:“刘三,你把刀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刘三依然举着菜刀,不肯依绕。

我一看这事儿要收不住了,干脆说:“你把刀放下,我现在就去找沈成功,我让他替我写一封休书,只要他替我写好了休书,李秀芬马上就是你的了。”

刘三听见我这样说,终于有了些微动容,慢慢将举过头顶的菜刀放了下来。

我在刘三放下菜刀之后,立刻就往沉成功的家里奔去。

沈成功就是原先村里学堂的私塾先生,他也代笔写信挣点钱。

我在他家门口敲打着门,他可能已经睡了,好半晌才从房里钻出来。

他慢慢带上一副老花眼镜,站在门口瞅了瞅我的脸,问我:“你是谁?”

我说:“我是冬真。”

“哦,我知道。”他恍然大悟地说,“你是那个娶了李木匠家秀芬的人。”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今天我的媳妇儿给我戴了一顶绿帽子,也许比今天还早的时候她就给我带上那顶绿帽子了。而现在,这个屁事儿不懂的私塾先生还要在我面前无心地提醒我这一耻辱。

第5章

“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干什么?”沈成功问。

我说:“我想让你帮我写一封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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