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奕奕停下脚步,看了眼被他匆忙间踩在脚下的绿植。
“医生不是有着必须要击败的敌人吗?”异常者的问题倾泻而出:“医生就这样放弃拯救世界了吗?”
他问完了这些问题,才注意到江奕奕的视线并没有停在他身上,而是注视着他脚下的某个东西。
异常者低头看了眼,隐藏在绿植间的小灯照亮了他脚下的方寸之地,细长的叶子在地面延伸出一截,被他踩在了脚底,在周遭那些茂盛且自由延伸的绿植的对比下,显得萎靡不振。
异常者扫了一眼,挪开目光的动作硬生生的停了下来,意识到了江奕奕为什么盯着这个方向看。
“比起我在乎的东西,医生更在意它?”
恶意再度涌出,异常者脚下一动,碾了碾脚下的绿植,让它彻底耷拉在地上,才语气平静的道:“医生真是无时无刻都在彰显自己的‘善良’呢。”
“就连最微不足道的小草,都能让医生投去关怀的视线。”
异常者再度鼓起了掌:“而包含了无数小草在内的世界,却能因为医生的‘不喜欢’,而被断然放弃。”
异常者在激怒别人,或者说攻击人性的弱点时,有着极为惊人的天赋。
江奕奕的视线从绿植挪到了他身上:“你在试图激怒我。”
“不是试图。我已经做到了。”
异常者跟江奕奕的距离很近,近到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有所想法,都可以轻松杀死对方。
异常者咧嘴一笑:“我在想,医生之前克制自己,是因为我对医生来说还有一点用,但现在……”
“既然医生‘不喜欢’我的愿望,且准备放弃它,我失去了对医生来说,唯一的作用。那医生还会选择克制吗?”
异常者露出思考的表情:“克制自己去做一个好人,哪怕不如你的弱者,一再挑衅,甚至蔑视你的道德,蔑视你的追求,你依旧会选择一退再退吗?”
“还是说,医生会放弃无所谓的伪善,遵从这个世界最本质的规则……”
“杀了我?”
江奕奕注视着眼前夹杂着疯狂、兴奋、恶意的瘦弱男人。
这就是对方之所以是1-005的原因。
他最危险的,不是武力值,不是能力,而是满怀着恶的本性。
在对方放弃让江奕奕“直面自己的伪善”这个方案之后,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释放江奕奕心底最深处的恶。
不是那个所谓的执念——会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人,可能存在,但一定不在这个疗养院里。
用自己的死亡,来证明江奕奕的伪善。
用自己的生命,迫使江奕奕突破底线。
用他所有的一切,打开束缚江奕奕的约束。
异常者和江奕奕都十分清楚,底线一旦被突破,就失去了意义。
当尝试过不受约束带来的轻松、愉悦、甚至无所不能,那么,下一次的选择,毫无悬念。
破窗效应,一旦出现了第一扇被打破的窗户,那么接下来,所有的窗户都会被打破。
而异常者,想担任的角色,不外乎是打破第一扇窗户的那块石头。
他不在乎死亡,准确来说,他迫切渴望着由江奕奕带来的死亡。
对他来说,能用自己的死唤醒一座深渊,那是他最完美的杰作。
异常者深吸了口气,恍若能从眼下的沉默中,清楚的嗅到医生的愤怒和犹豫。
江奕奕的沉默是一个最明确不过的信号——他在迟疑,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心动了。
异常者对此并不意外——当一个人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时,还能同时拥有极高的道德准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对他来说,他所拥有的力量足以解决一切问题——包括道德限制所不能解决的那些。
而现在,异常者就属于可以被轻易解决的存在。
来吧,杀了我,彰显你的力量,强调你的权威……
异常者盯着江奕奕,呼吸急促,沸腾的血液在他体内流淌,让他为此颤栗。
“你们谈的太久了。”
不该出现的人从门口晃了进来,昏暗的小灯无法照亮对方的全貌,隐于黑暗中的人打量僵持的他们,轻笑了一声:“看来,你们谈得不是很顺利。”
岂止不是很顺利,完全是彻底谈崩了。
白沧从阴影中走出,步入盏盏小灯照亮的光芒之中,停在了不远处。
他的目光在满怀恶意的异常者身上停顿两秒,落到了沉默的江奕奕身上,沉吟道:“医生看上去很生气啊。”
异常者对突兀插入对话的白沧没有丝毫耐心:“我跟医生的对话还没有结束。”
他朝门口抬了抬下巴:“或许你该在外面等一会。”
白沧笑了一声,慢悠悠的再度迈步,拉近了距离。
“你这个模样……还真有点新鲜。”白沧低头打量异常者:“看起来怪恶心的。”
异常者对白沧不感兴趣,对方的话也没激起他丝毫波动,他平静的退了一步,让出被他拦在身后的江奕奕,也拉开了跟白沧的距离。
“医生,他是为你来的。”
异常者忽略白沧,继续对江奕奕道:“看起来,他一点都不介意帮医生做某些,医生不想做的事情。”
“如果医生很难选择的话,”异常者舔了舔唇,友好的提醒江奕奕:“那为什么不让他动手呢?”
“这样,医生仍是完美无缺的道德圣人,而医生所不喜欢的,也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举两得,医生要考虑……”
“砰”的一声闷响。
白沧毫无征兆的一掌将异常者打飞了出去,因为突然袭来的大力而摔到玻璃墙上的异常者嘴角迅速溢出鲜血,他靠着玻璃墙,喘了口气,缓过来了些,才吐出嘴里的血沫,将没有说完的话说完。
“医生要考虑下这个提议吗?”
江奕奕的视线挪到了白沧身上。
白沧停在原地,双手插着裤兜,轻松的像是什么都没做般:“我没打算杀他。”
“看得出来。”江奕奕道。
如果白沧想杀了他,没必要挥拳,他完全可以一击致命。
白沧笑了声,不紧不慢道:“医生没必要为他生气,”他的视线都没往异常者所在的方向飘,始终定格在江奕奕身上:“仗着他人的克制,肆无忌惮的发泄自己的阴暗,这种下水沟里的老鼠,连朝他投去视线,都显得多余。”
异常者咳嗽了一声,闷笑出声,提醒江奕奕:“医生,你还没有做选择。”
“是杀了我?还是就到此为止?”
异常者靠着墙,不紧不慢道:“事实上,我很奇怪,明明在前几层,医生还没有这么优柔寡断,怎么到了现在,反而越来越束手束脚?”
“事实上,如果医生杀了我,没有人能指责医生,相反,他们只会为此欢呼雀跃,庆祝我的死亡。”
异常者的声音轻了下去:“杀了我吧,医生。”
在江奕奕的沉默中,白沧双手插兜,嗤笑道:“对畏惧死亡的普通人来说,死亡就是最大的恐惧,但对无畏死亡的能力者来说,远有比死亡更值得恐惧的存在。”
白沧侧头看向异常沉默的江奕奕:“对他来说,活着,在疗养院里活着,在没有猎物的地方,无法满足自己小癖好的地方,活着,才是最值得恐惧的事情。”
异常者克制的笑了笑,没搭理白沧幼稚的发言,继续催促道:“医生?你沉默了很久。”
江奕奕结束了漫长的思考,看向白沧:“李一河让你来的?”
“你们聊的有点久。”白沧道:“他觉得你可能需要一点帮助。”
“看来,不止是异常者,所有人都很了解我的弱点。”
“如果说对自我的道德约束比较高,也算是弱点的话。”白沧:“那只能说明星狱确实很糟糕。”
“它不是医生的弱点。”白沧轻描淡写道:“而是某些人卑劣的证明。”
异常者忍不住再度闷笑了一声。
江奕奕的视线落到了异常者身上:“你说的很对,我没有克制的必要。”
异常者看向江奕奕。
视线相接,黝黑的眼底藏着他未曾看懂的存在。
江奕奕的话没让异常者露出欣喜的表情,相反,他的情绪瞬间紧绷。
他了解江奕奕,如果对方真的觉得没有克制的必要,那现在,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