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和宫先生在一把伞底下并排沿着集市的土路走去,路过某家店铺的时候一个瘦麻杆似的男人龇开一口黄牙,随意地用缅甸语招呼道:“秦老板,哪去啊?”
秦川自然地笑了笑:“出去喝一杯。”
他们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宫先生甚至体贴地停了步子,没让秦川晒着太阳,表情也很友好,有女人大胆地喊道:“那回来之后找我们玩不?”
秦川还没说话,宫先生就温柔地笑了下——秦川发现宫先生一定是个演技派,如果进军影视圈说不定能拿奖的那种,从他出现至今笑了好几次,每次都能非常准确地用面部表情表达出他想要的效果,比如现在,嘴唇微抿,温柔中还带着点不悦。
宫先生转头看向秦川,音量不大不小地用缅甸语说:“秦老板,我这才出去多久,你就背着我勾三搭四?”
宫先生的眼窝很深,眼珠黑得像是染了色,在这种距离和微妙的身高差之下给人一种眼神很深情的错觉,但秦川知道那只是错觉罢了。
劣质香水化妆品的味道传来,秦川还没说话,女人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呀,这位老板又是秦老板什么人呀?”
宫先生转过头,一根修长如玉管的食指竖在唇边,朝站街女们眨了下眼:“秘密,说出来秦老板会害羞的。”
调笑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好容易转过街角,秦川头疼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宫老板……”
宫先生已经收了撩人的荷尔蒙,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我以为秦老板应该不想让邻居知道我们的关系。”
秦川:“……”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也没想到这位宫先生看起来一副冰山禁欲大佬的样子,说起话来这么……gay里gay气的。
秦川把眼镜扣回脸上,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但宫老板这么说可是苦了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女人缘。”
秦川满以为宫先生会对这种低俗的“女人缘”表示不屑,没想到宫先生挑了下眉:“秦老板并不准备光顾她们的生意,为什么还要保持女人缘?”
秦川回了个彬彬有礼地微笑:“过阵子说不定呢?”
这次宫先生实打实地惊讶了:“秦老板不是喜欢男人吗?”
秦川:“……啊?!”
宫先生理所当然地道:“秦老板之前不是在中国某省建宁市局当过缉毒副支队长么,道上都在传您和隔壁刑侦副支队长——现在是支队长的严峫有一腿,据说在实习期间第一次参加现场行动的时候就已经私定终身了:‘我来挡着,你快去叫增援!’还有您二位第一次扫黄卧底的时候,据说那是您的第一次,后来您和严队还因为迟到二十分钟被局里罚钱了。这么说来,严支队似乎不是很持久?”
秦川:“……”
第10章
秦川那张斯文俊朗的脸青一块,红一块,紫一块,堪称开了个大染坊。
上次他露出这种表情还是在三春花事酒吧的时候,基层同志们当着全市局的面群情激昂地控诉严峫:“刚才在抓捕现场,就是他掩护一名嫌疑人跳窗跑了,你们说两人偷偷摸摸躲在厕所里干啥?这桌上几万块钱现金怎么解释,不是嫖资是什么?!”
风水轮流转,当年他让汪兴业报警扫黄破坏卧底行动以至于严峫丢尽了脸,现在终于轮到他被严峫连累,体会这种百口莫辩的感受了。
虽然严峫的确是他唯一过命的兄弟,但真要对对方有所企图,是不会那样相处的。俗话说得好,如果一群男生互相强行搂搂抱抱,那这群男生一定是直的,远远避开还不屑一顾翻白眼的那个才是弯的。
得亏他现在在缅甸,“他和严峫处过”谣言要是被姓江的知道了还不得给他穿小鞋?
得亏宫先生在缅甸,“严支队不是很持久”的谣言要是被严峫知道了还不得打上门?
秦川单手捂脸,拇指和中指狠狠按了按太阳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宫老板,这种针对我性取向和审美水平的谣言会让广大单身女青年哭瞎的……而且捏造、散布这种虚构的事实,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会构成诽谤罪的。”
宫先生对此好像有点遗憾:“秦老板是直的?”
秦川正直地点头。
宫先生笑了笑,露出了两颗尖锐的上□□牙,语气低沉暧昧:“但我对秦老板很感兴趣。”
秦川默默朝伞外挪了挪。
宫先生大笑,拍了拍秦川的肩:“希望舍利不是被秦老板扣下了。”
这个句式秦川后来很熟悉,每当宫先生这么说,比如“希望这件事与你无关”,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都是扫黄的重点目标。
但当时秦川并没有认识到自己命中注定要走的“弯”路,无奈地解释道:“我会向宫老板证明的。”
宫先生点了点头,吩咐保镖去联系万长文。
虽然只有八百米,而且打了伞,但掸邦实在太热了,秦川一路走来冒了汗,宫先生却连一点要解开扣子的意思都没有。秦川观察了一下他的头发、领口和袖口,宫先生居然真的没出汗。
等秦川先走上日音酒店的台阶才收了伞。明明是艳阳天,他却抖了抖伞,似乎是要抖落一路走来收到的异样目光。
宫先生对秦川颇为尊重,或者说是注重保护隐私,把秦川请进了二楼的大包间,一个保镖都没留,还让秦川点菜,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秦川表示不用,并且拿出手机发消息。宫先生倒是自在,叫了足够七八个人吃的满桌酒菜,吃相非常优雅,吃面一点声音都不出、一滴鱼汤都没溅,一看便知教养良好——说不定是个什么黑道世家的家主,从小培养变态气质那种。
日音酒店这种开了几十年的老店可配不上宫先生的逼格,黑桃木家具套着黄底红牡丹的罩布,包间里一股常年开着立式空调的潮味,居然没影响宫先生的食欲。
宫先生抿了一口茶,问道:“秦老板不饿吗?除了克钦邦之外,日音酒店的鱼汤米线是我在吃过的最正宗的。如果您吃不惯缅甸菜系,我叫厨子上几道云南菜。”
秦川滴水不沾,坐在大圆桌对面,客气地笑了笑:“天儿太热,没什么胃口,宫先生慢用吧。其实这条街走到头右拐有家小铺现炸的虾配上他家秘制的酱挺好吃,不知道宫先生尝过没有。”
宫先生失笑:“秦老板用不着试探我,我只不过是个替人跑腿儿的生意人,初来乍到,对这片儿不熟。我还负着管教不严的责任,要是舍利找回来了,空闲时间再请秦老板指路,尝尝炸虾。”
秦川也笑:“宫老板太谦虚了。”
秦川当了十几年一线刑警,黑白两道什么人没见过,当得上眼力非凡四个字。
就如严峫、江停、闻劭,甚至他自己,个人能力过于出众,武力和智力都没有短板,自然而然就是人上之人。这样的人很难为他人所用,或者说是因为自身强大自信,想达成的目标、想得到的事物几乎都能如意,几乎不会被他人威逼利诱。
真正左右他们行为的,只有他们内心的价值观,于严峫、江停是必须伸张的正义,于闻劭是必须取得的利益。
这位宫先生从肌肉分布、姿态气场等判断,是习惯了高高在上排场的人,自身也绝无可能是个花架子,而且“无情”俩字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这样的人会替什么样的人跑腿?什么样的人配指使宫先生这样的人?
难道是亲爹?可就算是亲爹,也得是宝刀未老、撑大场面的那种才能让宫先生甘心跑腿吧?至少他实在想象不出宫先生会为万长文那样的人卖命。
秦川又试探了几句,都被宫先生不软不硬地应付了过去。秦川实在想不起金三角什么时候出了这种人物,想来想去只想起一伙儿神出鬼没、兼职贩卖文物的军火商。
宫先生抬头,用餐巾拭了拭嘴角,准确地从圆桌直径另一端迎上秦川的目光,泰然自若的展开一个有点邪魅的笑容:“秦老板打量我很久了,宫某会以为这是性暗示的。”
秦川:“……”
秦川正要说什么,手机却响了。
这铃声的意思是大事不好。
宫先生端起茶杯,示意秦川自便。
他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却一沉再沉。
舍利竟然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