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白愣了愣,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她僵在原地,沉默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那句早就重复过多次的话:
“可是有狼。”
她再怎么做也不能把他置身于这危险之中,这一切本就是她引出来的。如今她怎么能撇下她独身一人走开?
顾典沉默的看着她,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夏白转身将包背在顾典的背上,她半蹲在他的面前,“我什么也没有,空有一身力气。所以,”她头也没转,“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聪明,我不知道沿着河床要走到哪里,你来当我的指南针。”
顾典叹了口气:“别费力气了。”
她没理他,只是固执的将他往背后拽。可是后面的人明显是一点都不想配合,即便是她用尽了力气,顾典还是坐在原地。
“你为什么?!”夏白气急。
“我本就不该活着。”他忽然开口,像是个掉进回忆里的人,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以往深藏心底的事情:“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姐姐来看我演出,她和父母就不会死。”
顾典无声露出被长袖覆盖着的手臂,那道丑陋的疤痕蜿蜒的攀附在他雪白的手腕上。
他抬那条伤痕累累的手臂,却失落的垂下眼眸:“其实我早就该死了,如果那天蓝禾学姐再来晚一点。”
活着又怎么样,很幸运吗?他从不这样觉得。顾典一直以为这是上天在惩罚他,让他连死都没资格,只能带着强烈的负罪感和曾经亲人的异样眼光,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我什么都没有。”他宁愿自己是个穷光蛋,过着这世上最贫穷的日子,来换他们全家人的健康。
最痛苦的,永远是活着的人。
“你个矫情鬼!”夏白忽然直起身,她很累,身体与心全部必备不堪。她告诉自己这有什么难?这有什么好绝望的?这又不寸草不生的罗布泊,更不是寒冷无助的雪山。
可是眼前这个人放弃了,他早就想放弃了。从他家人出事那天他就想放弃了。自杀未遂,每年活在阴影之下。装作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摸样,披上轻浮不羁的外衣。把自己的伤疤盖得严严实实。
她转身面对着他:“你有什么理由说放弃?!你有什么资格说放弃?!把自己折磨的这么不堪的永远都是你自己。负罪感,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
他沉默着,细碎的头发遮盖住了他的双眼。夏白看不见他的表情,她走过去,轻轻抚他的头发:“我也什么都没有。”她低了低眼眸:“甚至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
“所以啊。”夏白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这两个可怜又贫瘠的人才不能抛弃彼此啊。你别再说什么让我一个人走这样的话了。”
她咬咬牙将他拉扯到自己的背上,“我刚才看见前面有个很大的石头,正好是背风。”
“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对啊,自私到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刚开始见到你的时候还在想,你这种人除了有钱还有什么优点。你嘴上说着怕麻烦,可是还是帮了那个小女孩儿,还是不放心的去了松柏村。还是帮了蓝禾学姐。”她停了一下,忽然说道:“甚至还因为我掉进了这个鬼地方。”
耳边的风声有些大,顾典靠在她的背上,忽然有种莫名的温暖。他沉默了一晌:“我该怎么报答你这么拼命的背我。”
不等她回答,便兀自开口“等我腿好了,我背你吧。”
顾典觉得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连眼皮都沉重的抬不起来。明亮的月亮在头顶晃来晃去,顾典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一本书上得一句话:“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月亮是陪伴着黑暗里的人,他的月亮呢?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他人拼命的女孩子,心底腾升的不知是暖意还是心酸。恍惚之中顾典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连意识也开始滑向遥远的未知。
无垠的沙漠起伏连绵,远处的天透着鲜艳的湛蓝,好像是一块被踢到颜料的意境泼墨。顾典从没有见过这么蓝的天,沙漠与天空衔成一个看不到边际的整体。他独身一人站在这巨大的孤寂之中。
身体四周的沙子突然开始下陷,仿佛脚下是个巨大的陷阱。他惊愕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忽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喉咙干涩的喊不出声音来,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沙子里蓦然露出一个孩子的身体,干枯的四肢蜷缩在一块。可他的神情却仿佛是在笑。无数具婴孩的尸体开始慢慢从他身后的沙子中露出,他们的身体肿胀,甚至还带着脐带。
顾典一个翻身倒在地上,他睁开眼看着身前如旧的黑暗,身后是一块半人高的石头,真好阻挡着大风。要后面软软的,他用手摸了一下,发现是一团柔软的干草。顾典用手背擦了擦了额头上的冷汗,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瞎掰?”他喊了一声却没人回应。
顾典侧身用手支撑着自己往后面靠了靠,风声在丛林中中间呜呜作响,像极了有人在黑暗里哭泣。
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太杂的缘故,他在这呼啸的乱风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喊爸爸,伴随着簌簌的风声若隐若现。
顾典一直在思考到底什么样的声音能够发出“baba”的音节,思来想去也没有个所以然。他觉得很累,连眼睛都不想继续睁开。更加懒得再动脑筋思考。
他闭上眼想继续休憩一会儿,可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a ba”
“papa”
“爸爸。”
“父亲。”
那声音一连变换了好几个称谓,清晰的似乎就在耳边。
顾典睁猛然间睁开眼睛,一张苍白的脸放大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惊了一下,随即平复了心情:
“小朋友不要乱叫别人爸爸。”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出现小孩儿?顾典也心知肚明他到底是什么,好在他除了皮肤惨白点儿也其他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阿爸,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忽然多了两行血泪,诡异的红和惨白在夜晚交织在一起让人有些胆寒。顾典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咒怨里的俊雄。
好在眼前这小孩看起来没他那么阴森,就变如此,这怪异的画面让顾典有些不忍直视,他扭了扭头假装看向别处。哪知那小鬼移动的速度也是快到诡异。愣是又贴在了他的脸边。
他有些无奈:“我真没你这么半大的儿子啊!”
小鬼的手搂着顾典的脖子,明明没有实体的碰触,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种窒息的感觉持续了一小会儿,顾典忽然觉得一阵轻松。他抓住机会大口呼吸着。
“小朋友,如果再见你不怀好意,可就不是直接赶走这么简单了。”夏白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将那小鬼用手指提溜着。
那小鬼明显感觉到被人束缚住。他听见声音回头望了一眼,眼神里竟有些震惊。可这样的表情稍纵即逝,他又回头看了看顾典,忽然有些激动:“我好想你们。”
闻此,顾典慌忙撇清关系:“我真不认识你啊,你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是路过而已。”
第32章 移花泉⑥
闻此,顾典慌忙撇清关系:“我真不认识你啊,你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是路过而已。”
“不要,我要和你们玩。”
“……你是在撒娇吗?”
小鬼退了几步,靠着石头坐在顾典的身边。他晃着小小的脑袋,有些可爱道:“这里这么大,你们就算会出去也要走许多弯路,但是我能带你们走捷径啊。”
他见顾典不搭理自己又开始缠着夏白了,他轻快地跳到她面前。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她:“我没恶意,只是……”
只一眼,夏白便觉得天旋地转,她仿佛看见在一处阴暗的荒地,那个孩子被人活活关在一口红漆棺材中。订上长长的铆钉,将所有的活路变成炼狱。
他在逼仄的空间里无助的拍打着充满腐朽味道的木头,外面是明亮的光景,那些柔软的松土一点点的覆盖在上面,连仅存的空气都被消耗殆尽。
土地上面的人,拉扯着僵硬的嘴角,面无表情。他们听到他在呼喊,在求救。可是每个人又都像是失去了灵魂般冷漠的见证着他的死亡。
夏白突然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她头晕目眩,呼吸紊乱,意识在一瞬间被抽离。仿佛被人扔进了通往另一个空间的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