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295)

刀琴一怔,但是凭借着多年跟随谢危的经验与默契,二话不说一拍身下马鞍,整个人飞身而起,径直将身下那匹马让了出来,自己落到马车车辕上。

谢危则直接翻身上马。

然后朝着车里喊了一声:“宁二出来!”

姜雪宁一阵心惊肉跳,根本来不及多想这到底又出了什么变故,连忙钻出车来。

人都还没站稳,腰间便是一紧。

眼前一花,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被谢危一把捞上了马,坐在了他身前,被他揽入怀中!

几乎就在同时,身后马蹄声已经变得清晰。

隐约仿佛有人呼喝起来。

紧接着便是“嗖嗖嗖嗖”一片破空的震响,竟是数十雕翎箭破空而来!

“笃笃!”

马车车厢后半截几乎立刻变成了只刺猬!

刀琴一刀斩了两支箭,竟被震得虎口麻了一下,顿时几分心惊,几分骇然,向谢危道:“教中绝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弓箭手!”

乱箭纷飞,夜色里看不分明。

谢危心底戾气陡然滋生。

耳旁有破空的风声一道,他眉尖便如冰凛冽,电光石火间,只朝着身畔黑暗中一弹指!

“啪!”

黑暗中疾驰而来的箭,立时被震飞。

姜雪宁只觉面颊前面一道凉意掠过,竟是那支箭紧贴着她的耳廓擦去,惊险万分!

追兵未现,箭雨先至!

不用想都知道后面有多少人。

谢危手指紧紧扣住了缰绳,向西面深山密林里看去,迅速考虑了一番,声音近乎冻结,断然道:“你们继续往前!”

刀琴立时应声:“是!”

姜雪宁惊魂未定,还没想出谢危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便见他调转马头,竟带着她驰马朝着一旁幽深的密林间冲去!

重重的树影,在天幕山野中,晦暗层叠。

马儿受惊,跑得飞快。

不像是带着他们穿入林中,反倒像是这幽深寂静的密林冲着他们扑过来,迎面的冷风淹没了姜雪宁的言语,让她不得不瑟缩在谢危双臂之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后方很快传来短兵相接之声。

时而夹杂着人和人的惨叫呼喝。

只是太过混乱,很难判断战况。

谢危完全没有回过一下头。

他的冷静,近乎于冷酷。

马儿一径朝着山林深处奔去。

方才袭来的那些刺客箭虽然到了,却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黑暗中是不能立刻判断出他们出了马车,也不能确定人群中是否少了一匹马——

这便是最大的生机所在!

也不知往前奔了有多久,前面的树林变得越来越密,地上也开始出现了低矮的荆棘,山势在往下走,马儿不好下坡,渐渐不肯往前。

谢危便翻身下马,向姜雪宁递出一只手:“下来。”

姜雪宁下意识地将手放到他掌心。

他用了力,另手搭在她腰间,将她扶下马来。待她站稳后,也不及说上什么,只将挂在马鞍上的箭囊取下来背在身上,然后握着弓箭用力地在马臀上抽了一下。

马儿吃痛,一声嘶鸣,前蹄扬起,便朝着林间疾奔出去。

一路撞折了树枝,踩踏了腐叶。

在其身后,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谢危却不向那边去,反而顺着前面的山坡往下走。

姜雪宁脑袋发蒙:“我们逃了,刀琴那边怎么办?还有剑书呢!”

谢危头也不回:“死不了。”

姜雪宁心颤不已,有些吃力地跟着他走,突然觉着这惨兮兮的情形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于是笑了一声,有些自嘲味道:“我算是发现了,跟着先生你啊,就没什么安生日子。一共也就同行三回,回回倒霉。当年遇袭,现在刺杀,小命全拴在刀尖上!”

“……”

谢危脚步陡地停下。

姜雪宁一没留神撞上,正好磕在他挺直的脊背,不由疼得龇牙,抬头:“先生?”

谢危回眸看着她,山林间只有些细碎的星光从枝叶的缝隙中倾泻而下,落在他肩上,他静默的身影似乎与这幽暗的山林融为了一体。

姜雪宁顿时有些紧张:“我不是……”

谢危沉默转过身去,只道:“你说得对。”

跟着我没有好下场。

第195章 前尘如昨(补)

姜雪宁觉得, 谢危似乎的确不很对劲。

她原不过是一句戏言,得他这么回答之后,倒好像添上几分沉重的阴影。不过转念一想, 其实也没什么不对的。

毕竟说的是事实。

当年她从田庄被接回京城, 就有谢危同行,不同的是她只是回家,谢危却是隐姓埋名,要悄无声息入京帮助沈琅夺嫡。

自然不会有人大费周章 来杀她。

那一回半路刺杀找麻烦的, 明摆着是冲着谢危去。

两年前倒是她误打误撞,卷入谢危设局铲灭天教的事情之中,从通州回京的路途中, 一行人同样遭遇了刺杀。

当然这些死士而已不是冲着姜雪宁来的。

他们都是冲着那位上天垂怜、侥幸生还的“定非世子”来的。

至于这回, 她左右琢磨,觉得自己也没得罪什么人, 倘若是自己独自前往边关,该也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坏就坏在和谢危同路。

想到这里,她眉头皱得越紧, 不由道:“你知道谁要杀你吗?”

谢危持着弓背着箭, 继续往前走着,道:“想杀我的人太多。”

姜雪宁无言道:“那这回呢?刀琴说天教的人——”

不,不对。

刀琴不是这样说的。

话音到此时, 她脑海中某一跟紧绷的弦陡然颤了一下, 让她整个人都跟着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仿佛被人扔进了冰水里似的,骤然清醒了。

先前危急时刻, 刀琴说的不是“天教绝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弓箭手”,而是“教中绝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弓箭手”!

天教, 教中。

一字之差,里头所蕴藏的深意却有万里之别!

什么人会说“教中”,而不是说“天教”?

姜雪宁眼皮跳起来,看向走在自己前方的谢危。

谢危却仿佛并未察觉到她戛然而止的话语底下藏着多大的震骇,也或许根本不在意,只道:“江湖鼠辈藏头露尾,养不出这等的精锐,算来算去都与朝中脱不开干系。是谁并不要紧,届时都杀干净,也就不会有漏网之鱼。”

“……”

姜雪宁说不出话来。

谢危在前头笑:“我以为,你对我的真面目,有所了解。”

了解归了解,可隐约知道与亲耳听见,却不是一样的感受。

姜雪宁不愿了解他更多。

知道越多,危险越深,上一世她已经卷入纷争太深,这一世救完公主便别无所求。

她看向周遭的密林,却完全看不见道路,心里添了几分焦虑,同时也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道:“我们不回去吗?”

谢危道:“马车里没人,他们迟早会发现。略略一算就知道我们是何时逃窜,必将在先前的路上布下天罗地网。走回头路便是自投罗网。”

姜雪宁皱眉:“那我们去向何方?”

谢危道:“济南府。”

姜雪宁眉头皱得更深,不免怀疑:“先生知道路?”

谢危折断了前面挡路的一根树枝,坦然得很:“泰安往北便是济南,只需翻过这片山野。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姜雪宁彻底无言。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天知道是不是一不小心葬身虎腹!

深秋时节要在山中行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乎放眼朝四周望去,丛林密布,阴风呼号,山势崎岖险峻,走不到多长时间,便让人气喘吁吁,精疲力竭。

谢危手长脚长,在前面开路。

姜雪宁一开始还同他说上两句话,后面却是既没心情,也没了力气。才不过两刻,额头上就已出了一层汗,只顾得上低头走路,踩着谢危在前面留下的脚印,吃力地一步步往前走。

深夜的山野,万籁俱寂。

枯枝腐叶在林间铺了厚厚的一层,浅处能陷下去半个脚掌,深处却能埋掉人半条腿。

他们行进的声音,在空寂中被无限放大。

有时甚至使人疑心那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而是身后有别的东西跟着。

这种感觉,格外地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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