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133)

姜雪宁却觉得火气正大,走过来先同谢危躬身道礼,起身时见他正打量自己神情,便知道是自己喜怒形于色了,因怕谢危误会,便道:“方才与贱人吵了一架,先生莫怪。”

谢危:“……”

这两个字用得,是真气上头了,宁二往日从不说这种话的。换句话讲,能当得上“贱人”二字,事情一定很严重。

他琢磨着她这满肚子的火气,也不像是能静心弹琴的,便一指自己对面,道:“坐。”

姜雪宁闷头走过去坐下。

谢危看她一脸苦大仇深,坐下来便不动了,便一垂眸,饮了口茶,淡声道:“等着我给你倒茶不成?”

茶是姜雪宁来之前就沏好的,倒在了茶海里。

姜雪宁这时才反应过来。

往日谢危给她倒茶那是沏茶者的礼仪,且只喝过两回她都没留心,被他这一点,后脑勺都凉了一下,赶紧端起茶海,看谢危那茶盏放下了,便十分乖觉地先给他续上,然后才转来给自己倒上一盏。

她也不敢说话,两手捧起茶盏来便喝了一小口。

今日是猴魁。

显然也是宫中御贡,入口顺滑,齿颊回甘。饮过还能嗅得一分带着些清甜的香味……

嗯,清甜?

猴魁是这味道吗?

姜雪宁忽地怔了一下,眼珠一阵转动,一下就看见了旁边那碟桃片糕。

跟昨天一样啊。

那味道她是有些嫌弃,不想尝第二遍。

看了一眼,她便把目光收了回来,继续喝茶。

谢危道:“宫中行事,收敛为上,你却是到处树敌,又因何事与人起争执?”

姜雪宁咕哝:“我也知道我这性情不适合在宫里待着,可您几位也没给我选择的机会啊。”

话说着那股清甜的香气又飘来。

她没忍住,又转过去看了那碟桃片糕一眼:明明那么难吃,香气却这么诱人,到底是闹哪样?宫里的厨子就是花里胡哨心眼儿坏!做人要有骨气,千万别伸手!不然一会儿吃不完还要在谢危面前硬着头皮塞,简直太惨!

谢危眉梢一挑:“这是在怪我?”

姜雪宁心不在焉,都不记得自己刚才说什么了,下意识“啊”了一声,立刻道:“不敢不敢。”

谢危的目光却移向那桃片糕。

他已经注意到姜雪宁向它看了不止有一眼,道:“想吃便拿,没人拘着你。”

“不不不,我不饿。”

姜雪宁立刻摇头,表示拒绝。

谢危:“……”

第85章 吃上了

这是什么表情?

姜雪宁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莫名有点怂,只疑心自己说错了什么:“那我吃一个?”

谢危:“……”

姜雪宁立刻改口:“那还是不吃了。”

谢危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好笑。

可不是笑姜雪宁。

而是笑自己。

他莫名摇了摇头,看着自己掌心那盏茶, 却是想起燕临来, 道:“性情顽劣,脾气不好,还没点眼力见儿,也不知燕临是着了什么魔。”

好端端怎么提起燕临?

而且还纳闷燕临为什么看上她?

姜雪宁扯了扯嘴角, 小声嘀咕:“所以燕临有人爱,而你没老婆么。”

不过话刚一出口她就看见谢危眼神抬起来了,立刻道:“您说得对, 我不学无术, 我配不上燕世子。”

“……”

这心里有怨言又一副不敢同他计较的模样,看得人发笑, 可谢危的唇角刚弯起来一点,又不知为何沉降了下去。

燕临。

勇毅侯府。

冠礼。

不知不觉,日子已经很近了。

姜雪宁说完方才的话, 也几乎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面上轻松的深情便跟着沉默下去。

她还记得上一世的冠礼。

那时她对朝野上下的局势一无所知,也根本不知道当时勇毅侯府已在危难之际,已经下定决心要努力去当皇后, 但还没到付诸实施的时候, 是以还十分贪玩,小孩儿脾气,琢磨着要给燕临找个特别好的生辰礼物。

结果没想到, 那日半道上误了时辰。

她迟到了。

等她的车驾抵达侯府,整座宅邸早已是血气冲天, 兵甲光寒,里头哭天喊地的一片,前往赴宴的勋贵们吓得脸白腿软,奔命一般从里面逃出来。

她抓住人就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谁也不回答她。

她便带着自己准备好的生辰贺礼想进去找人。

可兵士将她拦住了。

她死活想要进去。

然而这时候一颗头颅从里面滚了出来,掉在台阶上,溅得地上点点都是鲜血,她顿时就吓坏了,再转头一看那些拿着刀剑的人都冷冷看着她。

也不知是谁拉了她一把,终于还是把她拉了回去。

回府后,她就病了一场。

也就是说,上一世,她甚至没能去参加燕临的冠礼。

后来,燕临因此误会她是趋利避害,是知道侯府遭难,所以故意不来。

毕竟不久后她便告诉他,她要当皇后。

后来那已经经历过风霜雨雪,披着荣光还京成了将军的旧日少年,站在她煌煌的宫殿里,轻轻按住她肩膀,帮她将头上的金步摇摘下,对她说:“那一天,我等了娘娘好久。站在堂上,看着每一位踏进来的宾客,满怀期待,总想也许下一个就是你。可等了一个又一个,看了一个又一个,临淄王来了,你没有来;谢先生来了,你没有来;连萧姝都来了,你没有来。可我想,宁宁答应过我,就一定会来。于是我等啊等,等啊等,等到重兵围了府,等到圣旨抄了家,等到台阶淌了血,也没有等到……”

姜雪宁无从为自己辩解。

又或者,对于陷入仇恨与阴暗之中的旧日少年,一切的辩解都显得苍白。

她只能无声地闭上了眼。

前世种种忽如潮水逆涌,姜雪宁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看看向自己手中的茶盏。

平静的茶汤如一面小小的水镜,倒映了坐在她对面的谢危的身影。

她问:“燕临冠礼,听人说谢先生要为他取字。”

谢危淡淡的:“嗯。”

男子二十而冠,此后才有成家立业。

冠而有字,用以释名、明志。

勋贵之家出身的男子,到冠礼时基本都会请来鸿儒高士为自己取表字,谢危年纪虽比不上士林中其他鸿儒,可却是文渊阁主持经筵日讲的太子少师,往日还从未听说过谁能请得他为谁开蒙或是为谁取字。

燕临似乎是第一个。

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

可姜雪宁竟不知道上一世燕临的字是什么了,取成了吗?

勇毅侯府遭难后,一切与燕氏一族有关的话题都成了禁忌,谁也不敢提起。

等燕临还朝后,也再没有谁能亲密到唤他的字。

也或许有,可她不知道。

谢危打量她片刻,道:“如今京中高门都知道勇毅侯府大势不好,冠礼请帖虽发了,可应者寥寥。你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仁善心肠的,届时要去吗?”

姜雪宁望着他道:“燕临是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不管情势如何,她是要去的,且这一世不要再迟到,不要误时辰,不要再让那少年失望。

谢危听后却是眉梢一挑,竟轻轻嗤了一声。

最好的朋友?

他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反正摇了摇头,终究没说,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喝茶了,只把手中的茶盏放下,道:“练琴吧。”

姜雪宁茶其实还没喝完,可本来也不大渴,聊过这话题后,先前与姚惜起争执的火气却是轻而易举便消失了个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沉重。

她放下茶盏,坐到亲桌前练琴,还弹《彩云追月》开指。

昨日都弹得好好的,按理说今日会更好。

可没想到,根本没有昨日的流畅,滞涩磕绊,才没几句就弹错了一个音。

谢危转头来看她。

姜雪宁一下停了下来,看着自己压在琴弦上那纤细的手指,它们不受她控制地轻轻颤抖着,连带着被压在下面的琴弦也跟着震颤。

她慢慢将手指移开,交叠握在身前,用力地攥紧了。

可那种颤抖的感觉却从指尖传递到心尖。

她垂下头,闭上眼。

谢危第一次没有责斥什么,只是淡淡地道:“静不下便不弹吧。”

燕临冠礼在即……

不提起还好,一旦提起,又怎能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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