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109)

直到看见马车上姜府的家徽认出了来头,才收回了目光,没有将他们立刻拦下。

姜雪宁默然无言。

棠儿见她神情,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声音,道:“前些日忽然来了重兵将勇毅侯府围了,我们姜府收到消息都吓了一跳,老爷更是夜里就起了身着人去打听情况。然而都说此次事情甚大,且京城里最近有许多游民宵小流窜,夜里悄悄在城门和各处商铺的门口张贴告示,上面都写着大逆不道之言。顺天府衙和锦衣卫都出动了,到处抓人,牢里面都关满了,据传都是什么‘天教’的教众……”

天教!

据传这一教好几十年前便有了,初时只同佛道两教一般,不想后来竟吸纳了许多流民、游侠,江湖绿林有许多无所事事的破皮破落户,都加入其中,以“天”为号,供奉教首,一应行动悉听教首号令。

二十年前平南王谋反,便是与天教联合。

但后来平南王事败,这位神秘的教首便直接率人退走京城,天教势力亦在朝廷围剿之中小了许多。

只是天教传布甚广,教首身边更有两人神机妙算。

一者年长,都称“公仪先生”;

一者却更少露面,只唤作“度钧山人”。

虽少有人见过他们,可他们常能料敌于先。朝廷势力虽大,兵力虽强,却往往棋差一招,且天教教众多是普通人,香堂隐蔽,是以对天教竟始终难以剿绝。近些年来,朝廷动作稍缓,天教便又开始在远离京城的江南地带活动,发展势力。

如今是要卷土重来吗?

姜雪宁只知道自己上一世有好几次都遇到天教教众袭击,而谢危后来则几乎将整个天教连根拔起,可她对这神秘的教派却知之甚少,更不清楚他们如今想做什么。

她只知道,勇毅侯府出事在即。

这天教势力忽然又在京城现身,绝不是一件好事,只恐要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

抬起手来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却觉得里面有根弦绷得紧了,绷得生疼,她问:“父亲在府里吗?”

棠儿小心地道:“在的,知道今日姑娘要从宫里回来,专在府里等您回去说话呢。”

姜雪宁点了点头:“一会儿回府我先去给父亲请安,你们去帮我打听打听清远伯府的消息,尤其是尤芳吟那边。”

第72章 往事

姜伯游在书房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前些日宫里面发生的事情早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只是最终有惊无险,圣上又给了姜雪宁一番赏赐,连家里都赏下来不少, 叫他这个做父亲的只能满口谢过天家的恩德, 反倒不敢多过问些什么了。

可回头一想——

勇毅侯府前脚遭到拘禁,宁丫头在宫中后脚就为人构陷,哪儿是那么简单的事呢?

姜伯游四十多岁的年纪,虽侥幸官至户部侍郎, 可至今想来也不过是当年帮谢危上京,有助于当今圣上登基,勉强算是从龙有功, 所以如今在朝堂上还算过得去。

可他实没有做大官的心。

到这位置上已经凶险万分, 再往上都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 牵扯甚大,功成身退的少之又少,大多数都是荣华富贵, 一朝祸患。

便如今日的勇毅侯府……

“唉……”

姜伯游看着自己面前放着的那本始终翻不下去的《左传》,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老管家掀了帘进来禀报:“老爷,二姑娘回来了。”

说完往旁边让开一步。

姜雪宁下了马车来便直接往姜伯游书房来,此刻便微微低头从门外进来, 向坐在书案后的姜伯游躬身行礼:“女儿拜见父亲, 给父亲请安。”

宁丫头养在府中,是一向顽劣不堪,便是入宫前一阵似乎长大了、沉稳了些, 可姜伯游一想到宫里面的事,总觉得忧心忡忡。

如今看她安然地立在自己面前, 竟觉心里有些难受。

他从座中起了身,走过来用手一搭她肩膀,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看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好,好,坐下来说吧。”

临床设了暖炕,皆放了锦垫引枕。

姜伯游便坐在上首。

屋里有伺候的丫头搬来了锦凳放在下首,姜雪宁坐下,打量姜伯游神情,才道:“棠儿说父亲专程在家里等我,不知是有何事?”

她面容恬静,竟再没有往日总憋了一口气看人时的乖张戾气,进一趟宫显得比往日多了不知多少大家闺秀的修养气度。

可无端端透出来一种压抑。

姜伯游往日总盼着她能和雪蕙一般懂事知礼,如今回想起那个嚣张跋扈的小丫头,竟觉得若能一直那样也不错。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想起自己将要说的话,一时竟觉有些难以启齿,过了一会儿才垂下头道:“你在宫里的事情,爹已经听说了。外头勇毅侯府的事情,你也该听说了吧?”

姜雪宁点了点头。

姜伯游便道:“前些天宫里面出了一件大事,内务府呈献给太后娘娘的玉如意上竟刻有逆党之言,这几句话本是天教‘替天行道’的口号,便是再怎么查,查到平南王一党余孽头上也就罢了。可不知怎么,竟将勇毅侯府牵连了进去,怀疑勇毅侯府与平南王一党余孽,甚至与天教有勾结,甚至还说掌握了勇毅侯府与他们往来的书信。如今事实虽未查明,可朝廷为防侯府逃窜或作乱,已先围了侯府,只等事情水落石出便要定罪。我看,是凶多吉少了!”

书信!

纵然早有了准备,可当从姜伯游这里听到更确切的消息时,姜雪宁依旧感觉到了一种宿命般的重压。

上一世便是如此。

勇毅侯府之所以会被定罪,便是因为朝廷的的确确查出侯府与平南王逆党有联系有往来,且掌握了书信。可这也是她上一世最困惑的地方……

姜雪宁看向了姜伯游:“据闻平南王一党气数已尽,更不用说连平南王本人都已身死,如今的逆党不过是一盘散沙,连天教都不如。勇毅侯府掌着天下三分的兵权,二十年前更与定国公府一道率军击退了平南王与天教的叛军,解了京城之围,按说是不共戴天的死仇,怎会在事后许多年还与逆党有联系?”

“果然,连你都觉着不合理吧?”姜伯游苦笑了一声,“可正因如此,才显得很真。到底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姜雪宁怔住。

她不明白姜伯游何出此言。

姜伯游看她迷惑,便慢慢道:“此祸全源自于二十年前那一桩‘三百义童’的惨事。这么多年来,三家虽一直不曾对外张扬,好像此事从未发生过一般,可如今暗潮涌上,方知他们是谁也没有忘记过。尤其勇毅侯府,对此更是耿耿于怀……”

是姜雪宁知道的那个故事。

只是比起仰止斋中方妙所言,姜伯游的讲述中,竟有方妙所不知晓的内情。

也或许,依旧是冰山一角。

“萧氏曾与燕氏联姻,彼时萧太后在宫中做皇后,萧远袭爵当了定国公,又得萧太后说媒,娶了勇毅侯的姐姐燕氏为妻,不久诞下一子,取名‘定非’,早早便封了世子。

“皇族,萧氏,燕氏,如此便连为一体。

“当年平南王与天教逆党率军攻入京城时,燕夫人正携着年幼的定非世子,在宫中与皇后、太子,也就是如今的萧太后与圣上宴饮。”

姜雪宁立刻就察觉到了那点不一样的地方:“可听传闻,当年圣上因在宫中,躲藏逃过了一劫,而世子却因年岁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相仿,被天教与平南王逆党抓去,成了那‘三百义童’之一。”

如果当时小世子在宫中,怎会被抓?

如果小世子被抓,太子又凭什么能逃过一劫?

姜伯游当年也在京城,虽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秀才,可也算是曾亲历过这件事,对于如今世上许多与“三百义童”有关的传闻,听了大多不过付之一笑。

可笑过后终究唏嘘。

他叹了一声道:“逆党抓了三百孩童仍未找出太子,便布告整个京城以这三百孩童的性命为威胁,逼皇族交出太子。天下虽从来是君为上,臣为下,万民供奉天子,可这些孩童的父母又如何能坐视自己的骨肉殒命?京城都被攻破,皇族将倒,城中到处都是流言蜚语,便是皇族也要想想民心。然而太子乃是皇室血脉,天潢贵胄,当时的如今,未来的天子!怎能为了区区三百平民孩童而落到逆党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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