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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凉亭之中,江水神手捧一卷书,却未曾翻开,只是站在香炉前,拿着小拨子挑开香料。
她斜眼凝视俯身于书案,安稳休憩的苏雅,嘴角勾起笑容。
淡淡一笑。
这些日子,苏雅总是犯困,晚上也不老实,跟个夜猫子似的盯着人看。偶尔撑不住了,便睡过去。
陈老太太这样子,前来读书刷好感度的小妾,便日渐减少。
人都睡着了,便是读的再认真,这题回答的再妙,也无甚大用。
总不至于跑到苏雅的美梦中,附耳喋喋不休地念叨个不停。
事到如今,倒只有江水神这位小妾还陪伴在苏雅身边。
这样的日子,江水神竟然不觉得无聊,她忽然觉得若是能有一个知己,与其相交,游山玩水,评书弄花,倒也不错。
习惯了杀戮的人,偶尔也想放下屠刀,求得片刻安宁。
江水神盖上香炉的镂空小顶盖,伸出食指,揉揉紧蹙的眉心。安稳日子可遇不可求,接下来可有的是硬仗打……
江水神走到苏雅的身边,将滑落到腰间的披风再往上提了提。
手指无意间划过苏雅的脖颈,细嫩的肌肤彼此相处碰触,带来酥麻的感觉。
手上的红线随着江水神心境的改变,光芒亮了亮。
江水神见此,阴沉了脸色,那红线又暗淡了下去。她抬起手,难不成红线真的在潜移默化地影响自己?
江水神呲牙,算了,反正自己也快走了,等附身的这个身体一死,红线自然而然就断了。
那些乱七八糟,搅乱自己心绪的杂念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江水神想通了这一点,便不再抑制自己心口悸动,伸出手不停地触摸着苏雅的脖颈。
呐,她喜欢这种感觉。
凶残的野兽终于被剪掉了锋利的爪子,化作温顺的小猫,乖巧地臣服于自己身下。
江水神喃喃自语:“我再给你送一份礼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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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
入秋之后,快到中秋佳节,明亮的月儿越发圆润,散发着皎洁的光芒。
月明星稀之夜,有人踏月而行。
还未睡着的人们感觉到一阵阵的阴冷,连忙钻进被窝中闭上眼睛,发抖。
苏雅的身子骨撑不住,说好的上夜班,月亮刚刚爬上来不久,便阖眼困顿了。
系统只能上场,今晚,陈府充斥着诡异的气息,四处都是杀气。
系统之前被江水神戏耍了两次,如今花招再用,它却没有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系统倒是想老老实实地盯着江水神,但这杀气,一直提醒它。作为一个九年制义务思想品德系统,不可能对这种杀气视而不见。
这就好比,警察得知一起报警案件极大可能是假,是别人的恶作剧,但电话中报案人说的情真意切。那么作为警察,就是知道不对劲,还是要逢案必出。
系统后台这般设定,系统也无能为力,它不得不去杀气最为浓重的地方。
一向喜好玩乐,虐杀恐吓的江水神,难得正经一次。
化身厉鬼,带着鬼哭狼嚎,游走在陈府之中。一席破烂白衣的鬼魂,足不沾地,长发如同打湿的水草,糊在一起化成宽大的几缕,漂浮在空中。
一阵清风吹过,将女鬼身上的水腥味吹开。
江水神手拿一本无字书籍,手指挑起页尾,轻轻翻开,上面浮现血红大字,竟然是一个个名字。
其中有些已经变成了黑色,细看之下,竟然是之前被杀之人的名字。
而陈老太太,赫然其上。
江水神眼珠子转动,认定了余下的三人,嘴角勾起,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
一起解决了吧。
没过多久……事情了结。
而系统仔细排查了陈府之中杀气最为浓重的几个院落,皆是无事发生,气得它捶胸顿足,火不打一处来。
当真是过分啊。
系统气呼呼地回到了苏雅的房子,进来一看,江水神和苏雅安稳睡着,没有异状。
系统心道惨了,一般出现杀气,调虎离山的时候,肯定是有凶杀案出现。
系统求爷爷告奶奶,只差拜拜佛祖,迷信一把。
千万不要再出命案了。
可事实证明,佛祖不一定会管用。佛祖不但没有听到系统的祷告,而且还添油加醋,火上浇油了一把。
天气变冷,早上天亮的晚些,这样还是没能阻止下人们通报。
倒也不算是通报。
陈临不许下人拿着凶杀这种的事情,去打扰苏雅,破坏了老夫人精心修养的兴致。
但一口气死三个人,这件事情弄得众人人心惶惶,这人啊,总觉得屁.股坐在椅子上,都要担心被人拿针,一下子扎死。
传话的侍女,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打颤了。
“老夫人,住在西园的两位小主子,还有……静花苑里的小主子,全……全没了。”
苏雅闻言,手中的茶杯打翻在地,实在难以掩盖自己心中的震惊。
“你……下去吧。”苏雅许久之后才哑声下令,“把门带上。”
侍女欠身:“是。”
随着门板合拢,房间里阴暗下来,只有几缕穿透窗柩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地上。
灰尘在阳光中起舞,江水神站在阴暗里,阳光只舔着了一点裙摆。
苏雅心中有些犯恶心,早就消失了瓷杯破碎声音,竟然又重复出现在她的耳边。
苏雅反应过来,低头看着破碎的瓷片。
江水神以为她想用手把碎片捡起来,连忙上前一步,作势要去收拾碎片。:“我来处理,你……你别伤着。”
苏雅突然开口,语气肯定:“是你做的。”
江水神身子猛然停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说什么呢?”
苏雅盯着江水神:“我相信你,但你好像每一次都在欺骗我。”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江水神轻笑一声,难以掩盖话语中的苦涩,小声地道:“你的身体好像越来越差了。但每次府邸之中死人的时候,才会好些,我也会些许的阴阳之术。我想……”
苏雅将桌子上的茶杯,猛地朝江水神身上扔过去。
原以为对方会躲,但江水神直直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任凭茶杯磕在自己的额头上。
瓷杯与骨头发出一声闷响,很疼,江水神的额头破皮,鲜血从红肿的地方翻涌出来,顺着她的左边脸颊,不停地往下滴落。
滴答,滴答。
江水神眼神悲怆,声音嘶哑,有些委屈极了:“我只是为了你而已。”
也许是江水神的眼神太过于委屈可怜,苏雅一时间找不到呵斥对方的理由。
苏雅很生气。
一是因为江水神糊涂,陈府就这么大,她一连杀了这么多人,难不成想隐瞒一辈子?
二是苏雅感觉自己的一颗相信的心,眼巴巴地捧到了江水神的面前,对方却转头摔的稀巴烂。
苏雅手藏在袖子中,冷声道:“我最讨厌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不管一切,肆意妄为的人人!”
准确来说,苏雅是讨厌所有丧失理智的人。
比如江水神,比如……苏雅自己。
对……
苏雅在厌恶自己,江水神已经坦白了一切,先且不论前面惨死之人是谁所杀,只说昨晚惨死的三人。
证据确凿,江水神无能反驳。
那么,苏雅心道自己应该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送给官府。
这才是一个正常人的做法。
但是……
苏雅嗤笑一声,笑话自己,自己好像也成为了“为感情丧失理智”的人之一。
她无法偏袒江水神,却也做不出厌恶的行动。
苏雅选择了沉默,江水神无话可说,还带着暖意的房间内,气氛一时间十分尴尬。
最终还是江水神打破了这静寂的氛围,她抬起头,笑的如沐春风:“你别担心啦,我会和老爷说明一切的,之前的杀人案子,我也一并应下。”
苏雅猛地起身:“之前不是你做的,你应什么?!”
江水神神情温柔:“外人都说是你做的,我相信,老爷也相信,但那些七嘴八舌,胡说八道的人不会相信你。既然我终究要受罪,索性连同你的罪孽一同背了,好叫你安枕无忧。”
江水神说罢,转身出去,她要去认罪。
苏雅盯着她,随着她身影所在而转动。
在江水神推开门,即将踏出门槛的一刹那,苏雅轻声说:“至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