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晚上想我想得复习不进去的意思呗。”
“……”
“是不是嘛。”
“……”
“我反正惦记了你一晚上。那家餐厅味道还行,想着下次带你一起去吃来着。”
“……”
“哎本来说要给你打包奶茶带回来的,忘了。”
“……诶呀。”
“‘诶呀’?!你就只对奶茶有反应???”
“说想没想我。”
“……”
“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也可以侧面地暗示我一下嘛。”
温良久终于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这么心(一)直(言)口(难)快(尽),拿出手机打了个笑脸给柏里看,“喏。”
“以后想我想见我的时候不好意思说,给我发一这个我就知道了。怎么样?”
他举着手机叹气,“我可真是个天才。”
“……”
柏里目光在手机屏幕里那个“:)”上停留了一瞬间就收回来,什么也没说。
晚上回到宿舍,他先登录了曙光,从以前开过的房间里随便划到一个点开,等温良久上线。
0445房内的世界是西方神话背景。在某一段时间里,曾经是他最常来的地方。
并不是有多热衷于这里的剧情——虽然他也早就把这个房间的积分刷到了单排榜第一。这里之所以能留住他的时间,是因为玩家角色的技能设定里有“飞翔”这一项。
最终任务的场所在神话中的奥林匹克山上。玩家可以通过剧情中的支线任务获得的翅膀,经过练习后以飞翔的方式直接降落在山顶,是条令人心动的捷径。
可事实上控制翅膀飞翔的技能非常难练。对于一般玩家来说,掌握技能的练习时间甚至远远超过以传统方式登山的时间。且翅膀并不能储存在道具页里,这就意味着每次重刷房间,必须再去做固定的支线任务才能获得。
虽然听起来浪漫自由令人神往,但由于实际操作起来过于繁杂,真正肯花功夫去练的玩家并不多。
柏里花了一周的时间来熟悉飞翔,顺带还开发出另一项附加技能。
巨大的洁白羽翼在闭合时能将人整个包裹成茧。羽毛丰盈柔软,躺在里面如同婴儿初生的摇篮。舒适而温柔。
他拿到单排榜积分第一之后又重开了一次房间,只推到最终任务前得到翅膀为止,至今没有继续往下玩到通关,就是为了方便他经常回来这里窝在翅膀里睡觉。
今晚进入房间后,他往常一样飞到山顶把自己裹成大白粽子,舒舒服服地躺着等人。躺了十多分钟躺得快要睡着了,终于瞥见好友列表里温九的名字亮了起来,想也没想就随手把他拉到房间里。
下一刻,还没等他张开翅膀站起身来,山巅上晚归的风已经降落在身边。有人在他的外羽上敲了敲,同时响起的还有伴着笑意的不正经调子,“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
柏里拨了拨睡乱的头发,稍微飞离地面操纵着翅膀张开。然后看见温良久同样悬在半空中,正对着自己咔嚓咔嚓截图。
虽然对自己会被抓拍这件事早有预料,但还是愣了一下。他头上飘起一行气泡,“为什么你的毛是黑色的?”
他在0445里得到过的翅膀每一次都是相同的样式,难道不同玩家间还会有随机款?
温良久收手,沉思片刻,“你指哪里的毛?”
“……翅膀上的,羽毛。”柏里说。
温良久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他的语气显然不怎么正经。但又像是有所顾忌,适可而止地打住,主动把话题拉了回来,“这不是0445里的东西。曙光两周年庆典的时候办了个抽奖活动,是那里头抽到的飞行道具。”
“我记得这里的翅膀是一周目性质的,带不走。”
他稍微降落,脚尖点地借力腾空而起,后空翻转了一圈把翅膀展示给柏里看,“想要吗?我让公司同事走后门给你搞一个。”
漆黑的羽翼展开比0445的任务翅膀要长一倍,在半空中悬浮时还会有羽毛飘落,特效做得非常梦幻。
“太显眼了。”
还会掉毛。柏里摇了摇头,问,“怎么之前,没见你用过?”
“不是通用道具。只有在背景设定是玩家可获取飞翔技能的房间里才能用,否则太破坏游戏平衡。”
允许飞翔技能的房间不多,温良久好久没把翅膀拿出来用过。这会儿起了玩心,一个跟头翻下悬崖又缓缓升起来,“要不要先去飞一段?比谁先到山脚下?”
“不比。”
柏里把快要落到鼻尖的羽毛吹走,就地一坐,“我是来,听故事的。”
“哎,那行吧。”
温良久也配合,收了翅膀坐到他身边,“先说好,我讲故事的时候要求很多。讲的时候不许插嘴,讲完之后也不能吐槽。”
柏里眨了下眼,点头点头。
“但我其实也没跟别人讲过故事。”
他说,“所以上面的标准都瞎说的,为了缓解我的紧张。你理解一下。”
“……”
柏里:“有缓解到吗?”
“没有。”
温良久叹了口气,“我就直接开始说得了。”
“故事的开头是场青春期叛逆旅行。”
高二暑假,他跟何戟一起偷开家里的车去自驾游。两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正是心野的时候,动辄离家数百公里,去的全是人烟稀少险峻难行的地方,坚信什么“越难到达就越是有鲜为人知的美景”。
半个月过去,景色确实看了不少,也拍了很多值得珍藏的好照片。就是点儿背,回家时车在山里抛了锚,大晚上只能露宿深山。
同一时间,另一辆车也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酒气熏天。
“四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动静有点惨烈。”
温良久说,“那女的一直在喊救命,喊得嗓子都哑了,还嗷嗷的。”
柏里联想到画面,浑身不适,“那你们……”
“我们去见义勇为来着。”
温良久说,“不过现在再提起来,应该叫多管闲事。”
那辆车上的人带了砍刀和电击棍,而他们自己车里只有矿泉水和泡面。在当时的情形下,他当然无法说服自己束手就擒,对被打断好事失了理智的人也根本没有和解可言。
在那短暂的几分钟里,他是人生中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跳得快他妈呕出来了,跟以往所有干架的经历都不同,是真觉得自己只要一懈劲儿就会死在这里,即使死在这里也没人会知道。
脑子根本转不动,身体的动作都凭着本能。再缓过神来时,滴血的刀已经到了自己手上。地上躺着的人除了歹徒,还有自己的兄弟。
车抛锚了,手机也没电,大半夜的路上连个鬼都没有。他背着何戟,从人迹罕至的山里走到大马路边徒步二十多公里,没有一辆车停下来回应他们的求助。一直走到天亮,才终于找到休息站通知急救车来接。
后来他被控告过失杀人,那个被欺负的女孩甚至不愿意出庭作证。是温良初找了靠谱的律师,才把案子顺利了结。
柏里问,“失望吗?”
“也还算能理解。估计也是为了以后的声誉,不想影响生活。”
“就是觉得有点儿不值。”
温良久淡淡地笑了一声,“大戟他妈,到现在都不愿意看见我。”
被送到医院时,何戟被砍坏的腿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但那些人,在被接到医院住了几个月之后却完完整整地出来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从梦魇中惊醒,会后悔当初没有每人卸一条腿再走。后悔为什么要让救护车回去接他们,甚至后悔把车停在那里目睹一切,后悔那趟荒唐的旅行。
也就是从那以后,他对大部分人和事都提不起劲来了。
“回来以后我就没再拍过风景照了。”
温良久强打精神,看着他笑道,“现在我喜欢拍人。”
柏里停顿一会儿,问,“那时候你,多大?”
“我上学晚,应该比你现在还大点儿。”
他垂眼稍作回想,“过了十八岁生日后没多久吧,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一年他免于牢狱之灾,却依旧被学校退了学。同年年底,母亲病情急转直下,进入特护病房后就再也没睁开过眼睛。
“我还从没跟别人聊过这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