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真的是……就好了。”
江廖音喃喃着,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尚未舍得动用的承诺。一个被季韶亲口认证过,只要提出,就会被全力实现的承诺。
如果我的愿望是希望你成为我一个人的Omega,你会帮我实现吗?
……太无耻了。
几乎能想象出季韶皱着眉头骂他“没大没小”的模样,江廖音兀自笑了起来,颇有些无奈与自嘲。
他能感受到,季韶还在有意地用小辈的身份把他从心里隔开。即使平日里相处得再融洽,氛围真到了要往暧昧的方向发展时,也会被“小屁孩”的身份模糊带过。
是不是得做点什么事,证明他不“小”才行?
江廖音郑重其事地思考着,忽然听到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不知是否梦到什么,季韶渐渐睡得不□□稳。攥着被子收紧手指拉向胸口,蜷起身微微颤抖。
江廖音从妄想中回过神来,伸着胳膊在他后背上拍了拍,却见他抖得更加厉害。恍惚间仿佛看见两人茶庄初逢那天,他也是这样颤抖着,全身都泛着好看的红色。
那时候他的意识已经稀薄得不受控制,只凭着本能索取标记。一次两次,呜咽着受不住却还是想要,手指攥紧枕头尽力忍着,揪出一道道褶痕。
……
不能再继续想了。否则要过不了审了。
江廖音犹豫片刻,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叫醒他,季韶却已经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盯着空气。
数秒后视线才有了焦点,落在他身上,“我睡着了……你把我背回来的?”
江廖音点头:“睡得不好?”
“我认床。”
季韶掀开被子,双手捂着脸暴力揉了几下,才觉得清醒不少,“什么时候了?”
“还早。回来也就半个小时。”
江廖音打开壁灯,房间顿时亮堂起来,“要不要给你做点宵夜?”
美食节摊上卖的都是小吃,没有吃主食按说是吃不饱的。
“我不饿。”
或许是食量下降,季韶觉得胃里已经被填得满满当当,“你想吃东西吗?我可以陪着你吃。”
“那倒不用。”
江廖音说,“我也不饿。你没休息好,回去接着睡。”
“真的不用?”
“真不用。”
“那我走了?”
“……送你到门口吧。”
就这两步路。江廖音跟他一起往外走,靠在门边看他按对面的密码锁。一模一样的数字,一声声响。
直到季韶说了晚安,进去把门带上。他才转身回去。开火坐锅,给自己煮了碗面吃。
陪着逛了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早都饿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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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听许松延说戒断反应会放大心里的负面情绪时,季韶未理解其中的深意。只觉自己吃得好睡得足,不会有什么负面情绪。
直到越来越频繁地梦见学校门口那条让他迷失了方向的道路,越来越深地陷入女人哀切的痛哭,才不得不承认,有些负面情绪并不会受外界条件影响而消失,是从心底散发的。
大概他的心里就刻着个大写的丧。
他的睡眠时间很长,但质量却非常差。眼看这人越睡越没精神,江廖音主动问他想不想出去走一走。
季韶恹恹地拒绝了,窝在家里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数着日子等回实验室的那天。
回实验室的那天,江廖音驱车送他。
他们出发的有点早。半路上驶过一只路牌,见他难得没打瞌睡,江廖音指了指牌上的地名随口说,“我小时候就在那长大的。”
季韶一惊,回过神来往后看时,路牌已经被抛得老远,“你出生的地方?”
“嗯,过去也就一个小时吧。你想去看看吗?”
传言中,江廖音是出生在千里之外的小山坳里。江父为了寻回他不辞劳苦,又克服了现任夫人的阻挠,才令江廖音过上了与原本处境天壤之别的生活。可谓情深义重。
可是这里跟容城才离了几十公里。连他十分之一的深情都没有达到。
江廖音说,“江董这人,真有意思。”
世人皆知他与所爱相隔山高路远,不惜代价寻回两人唯一的子嗣抚养,对其诸多溺爱。
却不知其只是个胆小鬼。一早就知道孩子的存在,却冷眼看了那么多年,等江子翼母亲家族式微后有了足够的把握,才敢将他接回来,为的是成全自己的名声。
或许也是想将孩子的母亲一并接回来的。但那个薄命的女人,没能等到他迟来的补偿。
江廖音临时改道,把车开到了山脚下的一片空地。带季韶下车走了一段,去看廖翘的墓,简单介绍,“这是我妈。”
原始的土葬,藏在一片树林里,靠近山脉和溪流。墓碑是深埋在土里的石料,模样粗糙,上面只简单地刻着四个字,“廖翘之墓。”
她死于难产,未婚生子的身份不允许她跟镇上其他亲戚葬在一起。只能独自躺在这野地里。
季韶乍一得知这被隐藏多年的真实,心中震动,久久未曾平息,“江……董,知道这些吗?”
“他当然知道。”
江廖音说,“他一直都知道。”
“我小时候老爱跟街上的孩子打架,不知道为什么就打起来了,不过每次我都能打赢。然后就听见输的小孩被家长安慰,说廖音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让着他点就当是可怜他了。”
“有一回我听得恼火。说我没爹没妈,难道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旁边突然有人问我,那你/妈在哪儿。”
“我说她已经死了。那人又问我,想不想见我爸。”
“我说不想。我妈至少给我留了个墓,让我能有地方去看她。我爸屁都没给我留一个,我见他干什么。”
江廖音笑了笑,“那是我第一次见江董的秘书。他说你等再过一年。一年后,你就能离开这里,想要什么你爸都有。”
后来正式有了爸,他跟江董说过最多的话果然就是“我想要。”
再后来他不说了,因为江董知道了他安分回家的意图,开始主动问他“你想不想要。”
但江廖音从来没觉得自己受到了怎样的宠爱。
江董并不真的关心这个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想做什么事。他只是需要一个工具,一个媒介,在这个儿子提要求的时候给予满足,听到周围的人感慨他是个好父亲,心里的负罪感就会减轻一点。
“这样他收获了心理安慰,我得到了想要的。算是各取所需。”
江廖音蹲在地上,把墓碑前丛生的杂草一根根拔掉,慢悠悠道,“我没什么宏伟志向。对继承家业不感兴趣,为母报仇什么的就更没意思——严格说我妈还是因为生我才没的呢。索性在江家捞点好处就得了。”
季韶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你那时候突然被人接回江家,怎么肯呢?”
“见过江董秘书以后,我捡了半个月塑料瓶,攒钱买车票,去了趟城里。”
江廖音说,“那是我第一次离开这个山脚下的镇子,去看外面的世界什么样。”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会安分地只留在同一个地方。
他也可以跟江家抗争到底,不接受迟来的补偿,凭着一股子意气去找别的出路。但更大的可能是并没有别的出路,他会把自己一辈子封死在这个贫困的小山村里,失去受教育的权利,和更多认识世界的机会。
“我干嘛要跟自己的人生过不去呢。”
季韶被他豁达的语气感染,一时动容,“你能这么想很难得。”
“那……这么久过去了,你怎么不把母亲的墓迁走?”
江廖音挑眉看他,“迁走去哪?”
季韶被他看着,一时有些不确定了,“迁去个……像样点的地方?”
他见过的墓,包括他母亲在内,都排列在正规管制的墓园里。这么野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来。
“我觉得这地方就不错。”
江廖音踩了踩脚下的泥土,踏出只脚印来,“有花有草有山有水的,睡这儿不挺好的么。我以后死了也要睡这样的地方,说不定下辈子就近投胎,变成旁边树上一只松鼠什么的。就这几个山头可着劲儿蹦,自由自在的。”
见季韶听得有些愣怔,他便又是一笑,“你也想当松鼠吗?”
“……”
重新回到去实验室的路上,季韶满脑子都是松鼠松鼠松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