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站在昏暗摇晃的烛火之下,他身上一袭天青色袍子如今瞧着还是半分尘埃不染,清透明净极了,他双手交握,手指是骨节分明的,同他这人一样瞧着清瘦。
半晌,他微微笑了笑,道:“也可。你去,叫你家大人别躲了,本官自会为他辩白。”
一个合格的奸臣,是不会非要去问出这件事情的青红皂白的,他只需要在最后当一个利益所得者,而不需要去管方才女帝是不是险些就要被烧死,也不需要去管不过一州刺史,哪来这样多的家当;更不需要去管,这件事情后头到底是不是有隆懿太后的影子在。
不时,原州刺史府灯火通明,刺史府被焚毁的主要是后院,前头倒是大多还保存良好,便被他们拿来当成了现成的刑堂、从妓馆里头出来的原州刺史衣冠不整,故意做出迷迷瞪瞪的模样,跪在了堂下。
谢淮同徐清鸿则一左一右,坐在堂上。
徐清鸿满肚子火气,心中已是认定了原州刺史心怀不轨,只怕有刺杀谋反之嫌,要不是如今原州不是他的地盘,按照他的脾气,已经叫人把人拖下去枭首示众了。
谢淮却瞧着淡然极了。
那原州刺史苦苦哀求,只是说自己一时糊涂,擅离职守,没料到竟然会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幸亏陛下洪福齐天龙体无恙,不然真是愧对先帝云云。
徐清鸿大怒拍桌,“巧言令色!那纵火之人必定是你府上的,你趁着陛下借住于此地,便唆使人行纵火之事,这是欺君犯上,该诛灭你的九族!”
谢淮及时开口,往他的怒火上浇了一盆冷水,淡淡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傅大人是东太后娘娘的娘家表弟,虽隔得远了些,到底没出五服,徐大人这话逾越了些。”
徐清鸿一噎,像是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说话,惊疑不定地瞧向谢淮,“谢大人,方才若非陛下在外头,只怕也要陷身火海。”
谢淮动作极为轻微地抿了抿唇,说,“我自然知道。只是徐大人却也不可空口白牙,随便给人定罪,他到底是一州长官。”
徐清鸿冷笑道:“好,好!我今日算是看透了,你们这一招官官相护,倒是玩得巧妙,只是谢淮,提拔你信重你的陛下,又会作何想象,你可曾想过么?!”
他是当真痛恨极了。
他原本也敬重他几分,虽然心中因着陛下对他不同常人的亲近有些不是滋味儿,却也觉得他的确是个好人!
如今他竟然如此欺上媚下,简直是文官之耻!
谢淮微微皱了眉,正要说些什么,徐清鸿却愈发激动了,张口就喝道:“狗官!”
外头响起女帝略带些沙哑的嗓音,她信誓旦旦,无条件维护自己的老师,说,“谁敢这样说老师?!”
堂上之人俱是抬头望去。
女帝被众人簇拥着,想是方才有人见堂上着实闹得厉害,跑去知会了她,她便动身过来了。她仓促行来,穿着单薄的一袭绣着落雪红梅的白裙,外头罩了一件缂丝白鼠披风,面色略略苍白,瞧着分明是怯弱风流的一个小美人,开口却霸道极了,她道:“徐将军怕是家教不太好,朕一不在,便急急忙忙要以下犯上了?”
徐清鸿气得简直要呕血。
他辛辛苦苦扑火救人,如今明知凶手就在堂下,却被谢淮拦着不让惩治,瞧不惯谢淮骂他两句,又被闻声而来的女帝给劈头盖脸地训斥了。
徐清鸿:我也许不该来的,我不配在他俩的故事里拥有姓名。
苏凝绿走到堂上,顺理成章地坐在谢淮身侧,听他低声说了此事,出人意料的,她却也没有急着发作任何人,只是用自己透亮的眼眸瞧了瞧下头跪着的原州刺史,平静地道:“按说你擅离职守,朕也可以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原州刺史冷汗涔涔,忙磕头求饶,又说了许多先帝还在之时对自己的信重云云,说有愧先帝托付。说是求饶,倒像是倚老卖老。
他心中大喜,知道皇帝定是听进了谢淮的话,不打算动自己了,因此面上功夫做得愈发起劲。
苏凝绿瞧了瞧他,声音不知是含笑还是嘲讽,淡淡说,“如今大军列阵待发,也不宜再生波折,只是出了这样的事儿,这原州傅大人是不好待下去了,下回同军队一块儿回京,交代交代事务罢。傅大人也是先帝老臣了,是该荣养起来了。”
虽说这是明着暗着夺权,可原州刺史仍然感到了一丝庆幸。京城才是他真正的地盘,有一个太后表姐在,他又有何惧!
他忙叩谢圣恩,便是后来女帝又叫人将他带下去看守起来,他也不再有怨言了。
有怨言的徐清鸿咬着牙看着谢淮同苏凝绿携手而出,终于没忍住,冷声说,“陛下便如此信重于太傅,而不愿听臣一言了么?”
苏凝绿原本正在谢淮跟前低下头,由着他替自己整理好罩在外头的银鼠披风,闻言像是有几分啼笑皆非,便侧头瞧过来。她在谢淮跟前是娇俏动人的小娘子,如今对着胆敢质疑自己的臣子,便又是平静威严的女帝了,“徐将军这是对朕有所不满?”
徐清鸿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他到底是国子监祭酒教出来的,虽是武将,却也看重礼法,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不妥。
“唉,毕竟还是太年轻,”苏凝绿也没过分怪罪他,反而冒出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有些事情,未必要当时讨回公道来的。”
她说罢,便困倦地眨眨眼,瞧了瞧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徐将军忙了一夜,回去休整休整,明日还要行军呢。”
待得打发了徐清鸿,她才一扫方才的困倦之色,瞧向了谢淮。
谢淮见怪不怪,先发制人,“陛下知道今日纵火之事?”
“不知道,”苏凝绿扯了扯嘴角,淡淡说,“不过横竖,他不安好心,便不是纵火,也会有旁的。纵火最不容易留下痕迹,也是个好办法。”
“那谢太傅,又收了多少贿赂呢?”她忽然眼睛一弯,瞧着谢淮,反问,“瞧瞧,方才徐将军都喊你‘狗官’了,真是不像话,竟敢这样叫你。”
谢淮莞尔,如实道:“良田百亩,黄金千两,陛下若喜欢,便都拿去吧。”
苏凝绿没忍住笑了,又斜了眼儿瞧他,“哦,这怕不是聘礼?”
“作聘礼约莫是薄了些,”谢淮想了想,认认真真地说,“待臣再去诓几个奸臣回来,必然还能给陛下更丰厚的聘礼。”
苏凝绿开心地笑起来,她还在长身体的年纪,额外的嗜睡,这会儿没了心思便又犯困,想了想冲他伸手,言简意赅地道:“抱。”
谢淮叹口气,觉得自己约莫是喜欢极了她这会儿的娇气,便任劳任怨地俯身去,将这小娘子打横抱起,由着她孩子气地将脸颊埋在了自个儿的胸前。
苏凝绿打着哈欠,嘀咕说,“还好他没想到要给你送美人儿,不然朕就不忍了,立时要把他给处置了,还有,还有你,你要是敢收,我就……”
话音慢慢轻了,想来是她还没想好要把他怎么样,便睡着了。
谢淮微微笑了笑,将人拥得更紧了些,心想:那数名美人,还是不同她说了罢,不然只怕她要将天都翻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徐小将军今天也要被气死呢
谢淮:当了五十章的奸臣,总算受贿了一回,也算不枉此行了。
容我日更两天喘口气,然后看看能不能双更
毕竟网课+论文+神兽,压力实在太大了,霸王洗发水真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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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因着今夜失火, 谢淮深知原州不安全,将苏凝绿送回客栈后片刻, 便又起身去瞧她。
苏凝绿身侧的陈女官见他忧心, 便主动道:“奴婢一贯是睡在外间的床上, 若太傅不放心, 奴婢便睡到门口,太傅到外间守着罢。”
谢淮怔了怔, 刚要说不必,里头便响起苏凝绿的声音,“陈姨, 是……是老师在外头吗?”
谢淮应了声是,不时便听见踢踢踏踏的声音, 小皇帝踩着软鞋过来, 乌发披垂,睡眼惺忪,噔噔噔跑过来, 一把抱住了谢淮。
陈女官忙把头低下, 又听女帝打着呵欠道:“你回房去休息吧,叫太傅守着。”
谢淮略有几分手足无措, 虽然他府上收留过苏凝绿, 但是却从来没有在小皇帝身侧休息过,如今这大半夜的,着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