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民间促狭文人专门给先帝编了一套话本子,从热烈似火的吴贵妃,到清冷出尘的王美人,到贤良淑雅的原配戚皇后,又到雍容秀雅的皇贵妃,足足凑齐了十二本,称作“大周十二钗”,此外还有“副十二钗”,那又是旁的出身低微些却仍然十分传奇的美人儿了。
往上数的几位皇帝,做痴情种的不少,哪里晓得到了先帝这里,竟然这样风流薄幸。
而如今的女帝,她的婚姻并不完全能遵循她自己的情意,两宫太后早就对她羽翼渐丰不满了,恨不能往她身边塞十个八个男人叫她沉醉留恋温柔乡。
皇夫是谢淮,不行。
皇夫只一个谢淮,那更是痴心妄想。
谢淮便再是权势滔天,到底并非皇家人,面对两宫太后的齐齐反对,也不能做到举重若轻;女帝便再是名正言顺,她未曾成家,便要受礼法约束,在婚姻大事上听从嫡母与养母。
这是个死循环。
谢淮不意她也想得这样明白,可见思虑良久,一时只觉得心里头柔软极了,只是瞧着她不说话。
苏凝绿招招手,“来,给朕更衣。”
到底谢淮还是给她换了衣裳。天子朝服是玄衣黄裳,共十二章,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织于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六章绣于裳,配上十二旒冕,倒是显不出方才那个还满嘴调戏人的苏凝绿的模样了。
苏凝绿站在西洋镜前,低声说,“我说过要给你交待的,便定会有交待,你放心。”
谢淮原本正抬手替她端正了头上冠冕,闻言手微微一颤。
其实她为必要说这么多,做那么多。他先头就说过了,若她缺一把刀,谢容眠便可以是她手上最好的一把刀,他心有所爱,而心甘情愿。
她向来娇气的人,这会儿却又为了他变得额外有担当起来。
谢淮弯起嘴角笑了,温和地道:“陛下,该上朝了。”
苏凝绿没有得到回答,也并不惊奇,她回头深深地看了谢淮一眼,也不知道面上是什么表情,转头便率先离去了。
早朝之时,久在朝中的百官都感到了不妥。
谢淮仍然站在文官之首,手持笏板,垂首侍立。
女帝却不像往日那般,诸事都叫他来上报了,她托着腮,像是有些百无聊赖,随后伸出手指指了一指赫然位于武将之列的庆明长公主,“皇姐不妨来说说,昨日出了什么事儿?”
庆明长公主受封一滴藩王,按照大周的礼节,一旦入京便要同百官一般参加朝会,不然以她的性子断然不会来此。
忽然被提问,庆明神情不太好看。
苏凝绿却好似没有打算直接从她这里获得答案,她微微一笑,又遥遥指了另外一人,“兵部尚书来替皇姐说罢。”
兵部尚书人在边上站,锅从天上来,只好冒着得罪庆明长公主的风险,出列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陛下,是河西战事有误。”
原来突厥偷袭大周边城,先是原州,再是抢了运到绥州的粮食,最后乃是忻州刺史率兵将其击退。
自那之后,庆明长公主便去信,火速叫加强了绥州、忻州的防守,不让突厥能够再有可乘之机。突厥也确实知道了这两块骨头太硬啃不下,便消停了几日。
从昨夜起,他们开始……一鼓作气地绕过绥州,五万大军压境,竟是剑指位于河西腹地的凉州城!
凉州城统领周边九城,乃是河西命脉所在,该地出产大量优良的马匹,乃是大周骑兵的主要源头,也是庆明长公主能够常胜的法宝。
按理说,这样一座城池,哪里就那么容易被人包了饺子?再不济,前头拦着那么多座城池呢,又怎么会由着五万大军直接大剌剌地刺进腹地之中!
只有几个兵部的官员心知肚明,这并非是不可能的。
凉州城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所以受到了妥善的保护,但是与此同时,从原州运送粮草等物过去便也极为麻烦。
先帝打下河西之后,为了避免战时物资运送不及时,特地叫人在善终挖掘了一条宽敞的密道,能够直接绕过挡在凉州跟前的数座山峰,抄近路直接抵达凉州城。
而这一回,突厥的大军便是从这条密道里头暗度陈仓,杀了大周军队一个措手不及的。
只怕是,庆明长公主军中,出了奸细。
庆明终于发觉了来者不善了,她迎着四周若有若无的敌视目光,只觉得背后发凉。
而女帝依旧坐在上首,单手托腮,笑吟吟地瞧着她,说,“朕相信皇姐,必定是为奸人所蒙蔽,只是战事失利,皇姐身为主帅,义不容辞,自己的军中之事,还是趁早处理好了罢。”
庆明仰头,无所畏惧地瞧着自己曾经厌恶极了的那个皇妹。
苏凝绿的好脾气,容忍与退让,都只是表象。
她睚眦必报、斤斤计较,就连现在看似在为庆明说话,也其实是将她放在火上烤。一军之中出了奸细,不给出个能让着满朝文武满意的答案来,只怕不能善了。
庆明下意识地看向帘子后的身影。
里头隆安太后声音平平,微笑道:“长公主殿下治下严谨,镇守河西多年,其功勋不当为此事抹杀,陛下愿意顾念她往日功劳,给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乃是大善。”
“大善”?
庆明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最终也只是慢慢下拜,朗声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这还是她回京后,第一回在皇帝面前俯首称臣。
谢淮忍不住便失了礼,遥遥瞧向那至高之位坐着的女帝。她仿佛接收到他的眼神,忽地便瞧过来,轻轻地冲他眨了眨眼。
对着旁人杀伐果断,算计迭出的小皇帝,唯独面对着他的时候还是那个眼神清亮神态柔软的苏凝绿。
谢淮见她早有准备,便知道如今的凉州困境,苏凝绿只怕是知道大半的,甚至于看她先前的举措,她还是幕后的推波助澜者。
他忽然真正明白过来,所谓“给个交代”,并不是一句口头的空话。他心里把他的阿绿当成要保护的人,想要为她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她所要的权势与煊赫,他愿意一一为她取来。
可苏凝绿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的心太真太纯,以至于他明知如今自己被这个看大的小皇帝给蒙在鼓里,也难以有什么生气恼火的情绪了。
谢淮微微叹口气,匆匆低下了头,没有再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谢淮:谁知道你穿衣服穿着穿着会不会心血来潮!
苏凝绿:心血来潮什么?脱衣服吗?
谢淮:……
苏凝绿:呸! 你想得美!
这周六会非常忙碌,评论如果回复不及时请见谅哦~
然后想起来,一直有读者问男女主年龄差,约莫就是十岁上下的样子,大家可以根据前后文自己理解啦,啾咪~
第36章
庆明长公主回到公主府的时候, 里头一片肃静,她截了披风递给迎面走来的冯汜, 淡淡问, “查出来了吗?”
暗道之事被泄漏, 庆明无论如何不能轻易放过, 昨夜宫门落锁后不便进宫,今日便是一早起身上朝去了, 只将此事托付给了冯汜。
冯汜似乎有些犹豫。
他看着庆明,忽然道:“殿下,若您至亲至信之人背叛了您, 您可会……手下留情?”
庆明冷笑道:“既然是我至亲至信之人,我必然给予了他全部的信任与恩宠, 如此之下还背叛我, 可见其狼心狗肺,不仅不能轻判,更要重罚以平我心头之恨。”
冯汜听着这句话, 面无波澜, 闻言只是躬身道,“我带殿下去瞧瞧罢。”
京中的长公主府未设监牢, 因此冯汜负责追查那泄露军秘之人只是将一干嫌疑人等给关在了柴房里头。
“吱呀”一声, 庆明气急败坏地推开柴房门的时候,便见到了里头背着手转身过来的崔平时,便怔住了。
“怎么会是他?”庆明的第一反应是回头寻冯汜求证,满眼狐疑。
冯汜淡淡地道:“那日殿下叫我去将密信送出, 崔副将自我手中将密信夺走,只说军中之事我无权沾手,崔副将身边的小兵也说了,崔副将拿了信之后,是亲手装入竹筒绑到信鸽腿上,也是崔副将将信鸽放飞的。”
他在府中的势力并不似崔平那般根深蒂固,庆明叫他追查之时,将崔平绑来本是难事,可崔平愚忠,要自证清白,竟是半分反抗没有,直接自己来到了柴房里头,等长公主下朝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