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有这种本事的主使者着实太少。
可女帝就是其中一个。
先帝留给她的鸾仪卫,本领通天,区区死士,又何在话下。
施龄注视着眼前的闹剧,忽然开口说:“……我们即日就离京吧,我去和你娘商量一声。”
施琅并不像他那样在一息之间就能百转千回想得如此深远。他看着自己疲态尽露的父亲,发觉向来儒雅温和的父亲鬓边也生出了华发。
满盘皆输,不外如是了。
……
傍晚时分,月上柳梢头。
宫婢替谢淮送来他的膳食,谢淮举簪,忽然又问,“陛下今日可召了何人?”
那宫婢不料谢淮会问话,闻言忙上前行礼,回道:“陛下方才召了王总管,如今想必正说着话呢。”
谢淮闻言,放了筷子。
“陛下前些日子也曾召见过王总管?”
谢淮英俊,宫里头的女子都很爱寻他说话,只是他位高权重,寻常人没有机会,因此这宫婢心中忐忑而激动,竟是老实地回答道:“见过的,正是嚷嚷着要看您打马球的前一天。”
谢淮眉头轻轻一拢,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忽然道:“你退下后,到掌事女官那里去说一声,从今后不许在陛下身侧伺候。”
宫婢一怔,旋即大呼冤枉,叩首道:“大人问话奴但有所知无所不答,大人为何要发落奴!”
“宫里只能有一个主子,”谢淮瞧她一眼,淡道,“妄议主上,论罪当诛。”
宫婢极少见到这样申神情冷肃的谢太傅,大部分时间他陪伴在女帝身侧,都是温雅且纵容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这样多的人抢着今天给他送膳食的这桩差事。
岂料竟是祸从口出。
宫婢冷汗涔涔,忙告退了。
谢淮挥了挥手,并无意再与她为难,重新拾起了筷子。
外头却传来女帝声音,笑吟吟地道:“她是妄议主上不错,可老师呢,又为何要做此打听?”
谢淮看着她。
她披着晚霞余晖笑吟吟走入,明艳又热烈,骄纵又张扬,却叫他想到那晚小娘子埋首在他怀中,有着湿漉漉的眼和嫣红的嘴唇。
他不自在地别开了头。
“臣是觉得,”谢淮淡淡说,“陛下许是长大了,便会瞒着臣一些事情,心中不安,才会询问陛下身边的宫婢。若她不说,臣也不会为难。”
苏凝绿微微眯起眼,笑得甜蜜极了,“那老师说说,朕瞒了什么?”
谢淮微微抿唇,却是一言不发。
“朕自然不是小孩子了,”苏凝绿诚恳地同他发问,“不然呢,殿中省都已经准备待年后朕成年便准备给朕相看皇夫了,太傅难道不知道吗?”
谢淮:“……”
见他满脸都写上无奈与不悦,苏凝绿方才笑着转身离去,只是甫一出门,她神情就冷淡下来,吩咐左右,“再去催一催王总管,叫他赶紧过来。”
谢淮见天色渐暮,便起身点了满室灯火,手指不慎被火舌燎伤,他收手叹息。
他初到苏凝绿身侧时,她才五岁,便晓得睚眦必报,如今真的出手也没什么奇怪。他的小陛下,自小就会算计人心,是天生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
可有朝一日,连自己都被算计进去了,便难免有些愁闷。
明明,还是个会躲在自己怀里哭的孩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淮:阿绿还只是个会躲在我怀里哭的孩子呢。
阿绿:殿中省已经预备给我选对象了
谢淮拔剑:不许早恋!
就抱了一下大家就这么激动呀,半夜刷出来三条评论哈哈哈,其实存稿里我已经写到吻戏了(逃)
写完之后面上是带着姨母笑睡去的。
所以后面会更甜哦,大家注意刷牙~
最近又有读者问,这里再统一说一下,V前随榜更新,比如说这周要求字数一万所以我就会隔日更,等下周如果字数要求多的话我会多更,V后不出意外还是日3000+。然后大噶元宵快乐呀,我家里吃芝麻馅儿和猪肉馅儿的汤圆,大噶家里吃什么呢?
记得留言,喵某会给大家发红包哦~
第14章
皎惊乌栖不定。更漏将残,辘轳牵金井。
苏凝绿坐在桌前,刚打发了东西太后处叫人来送宵夜的女官,就听见门口脚步匆匆,一个胖胖的身影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她一抬头,恰见穿着赭色蟒服的宦官进门来。
这个年迈的宦官发丝中夹了几丝花白,神情慈祥温和得仿佛那些含饴弄孙的老人,光看样貌,很难想象他就是那个在传闻中手握八千暗卫、能止小儿夜啼的人。
王总管是女帝生母王美人的亲信,自女帝在襁褓中起就瞧着她长大,后来王美人病故,先帝瞧着皇太女的面上提拔了他,实是默认将他和谢淮一起充做了皇太女将来登基时的草台班子。可这些年来,宫内外流言愈演愈烈,宦官弄权与少年权臣,是百姓的话本子里头最爱出现的人物,一个秽乱宫闱,一个惑乱朝纲,堪称是大周二害。
不过传闻到底只是传闻,而女帝本人,对于这位看似慈祥的老人,是敬爱多于惧怕的。她见了王总管,忙道:“大冷天您如何还跑这一趟,便是有什么事儿,叫徒弟们跑跑腿就是,仔细犯了宿疾。”
王总管乐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他面白无须,可年纪大了总有几分发福,瞧着像个软绵绵甜丝丝的白面馒头。他道:“戊三十八自杀了,只怕施家父子是发现了。”
苏凝绿想了想那个小丫鬟的模样,皱眉道:“照例叫人厚待她的家人罢。”
王总管倒是有几分惊奇,没忍住问:“陛下难道就不担心施家父子把这件事情闹到太后跟前去?”
女帝反问:“他们闹了吗?”
“……没有,”王总管说,“今日夜里,施家人赶着马车匆匆出城去了,应当是要回老家溧阳。陛下,您如何如此笃定施家人不会将此事告知隆懿太后?”
苏凝绿笑了笑,淡淡道:“他们哪怕是告诉太后一切都是朕暗中指使,且不说太后信不信,纵是信了,又要如何说服他人相信呢?且隆懿太后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但是朕却可以既往不咎。他们当做不知道,早些离京,便是最好的出路了,朕不打丧家之犬。”
王总管想了想施家匆匆离京的形容,可不是丧家之犬么?小皇帝这一个词语用得太过于贴切,以至于让他有几分哭笑不得。
他叹息说:……陛下,当真是长大了。
看着眼前的女帝,他当真有些想不起来,昔日顺义王妃车架出京,那个在雨中撑着站了一日为她送行的孩子的模样了。
“至于米囊子一事,还要王叔叔再担待些,”女帝凝眸瞧着眼前的一丝烛火,有些忧虑,“这是朕未曾想到之处。米囊子被禁了百年,楚然再度兴风作浪起来,想必是有幕后之人推动。”
王总管恭恭敬敬躬身应下,想见这番被蒙在鼓里的两宫太后与谢淮,到底还是多嘴说了一句,
“两宫太后也罢了,谢太傅心思曲折,只怕陛下之事瞒不住他太久。”
苏凝绿一哂,反问说,“朕为何要瞒着他太久?”
“您不是……”
虽然王总管无意窥探皇帝的私事,但是阖宫上下,只要不瞎的,都能看出谢淮待陛下的情谊不一般,要说小皇帝毫无察觉,也不应当。
“老师不傻,他聪明得很,”苏凝绿微微笑着说,“朕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说罢了,索性等他自己来问。”
王总管若有所觉,抬头看向女帝,昏黄烛火将她瓷白的面颊镀上一层暖融的釉色,嘴角朝上,提起谢淮的时候,怎么都掩不住的喜悦。他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想到第二日便是冬至大典,温和地劝她早些睡,便退下了。
苏凝绿召来一个小黄门,问:“老师睡下了吗?”
她幼时体弱,大典需得有人照看,谢淮身为皇太女的老师自是义不容辞。谢太傅本早些年间就在皇太女居所毓庆宫外,也就是景运门的北侧有一间休息的屋子。如今也延续了这个惯例,但凡逢年过节,前一晚就必然会住在景运门等待皇帝传召。
小黄门道:“谢太傅还在看折子。”
苏凝绿想了想,十分愉悦。
——谢太傅多看一个时辰的奏折,女帝便能多玩一个时辰。
于是她十分虚伪地道:“你传朕口谕,叫太傅好好休息,折子是永远批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