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起她,大约是嫌弃她的狼狈,眉头微微蹙了蹙。
就在这时,身后酒气冲天的程总追了出来,嘴里还骂着脏话。
叶谙整个人一抖,下意识拽住了眼前年轻男人的胳膊,看起来十分昂贵的西装布料被她抓出了褶皱,还沾了脏污。
“救救我……”
她嗓音发颤。
谢朔瞥一眼她细白的手指,叶谙立马又瑟缩着收回了手,她的双颊已经高高肿起,唇角也有血迹残留,一双漂亮的眸子满是水光,脸上泪痕未干,看着狼狈又可怜。
程总摇晃着追过来,发现有人拦住,停下脚步,看了眼她,转向谢朔,眼眯成一条缝,玩味一笑:“这是想英雄救美?”
谢朔身后,还跟着助理钟覆,钟覆见状,上前递了一张名片过去,打了声招呼。
程总眯着眼看完名片,一秒变脸,眼角笑出了褶皱:“原来是谢总……”
他重新看向叶谙,似乎有点不甘心,醉醺醺地说:“谢总,这是我带来的人,你看……”
都是生意场上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犯不着为了个陌生人伤和气。
叶谙闻言,再次惊惶地揪住谢朔的衣袖,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情,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谢朔又看了她一眼,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底泪光满溢,对上她眼底的泪光,转头道:“一个小姑娘而已,既然她不愿意,程总又何必强求?程总就当给我个薄面,如何?”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低声吩咐助理:“钟覆,送她出去。”
叶谙看着他,愣愣松开手,有些不敢相信,他真的帮她了?
他却没再看她,继续同程总交谈。
叶谙跟着钟覆往外走,没走几步,忍不住回头看,灯下男人长身玉立,光华满身。
钟覆送她安全到会所外,冲她颔了下首,便转身折回。
夜幕浓黑,外面雨仍在下,细细密密,比来时小了些。
叶谙望着半空中斜飘的雨丝,怔忡片刻,漫无目的地沿街往前走。
她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长发披散,肩袖已经被扯破了,脚下没有穿鞋,白嫩的双足直接踩在湿漉的地上,水渍沁入脚趾缝隙中。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觉得满心茫然,最后坐在了街边的长椅上。
春雨细细密密落在身上,湿了头发和衣裙,入骨生寒。
她呆呆坐着,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街道,灯红酒绿,车子行过,溅起水花。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涌起满腔恨意。
谁都恨,恨夏瑾让她背负那么多,恨叶远年抛弃她们母女,恨命运不肯宽待她一丝一毫。
别人轻易能拥有的东西,她却只能奢望。
有行人撑着伞路过,见她这个模样,好心询问:“姑娘,没事吧?要替你报警吗?”
叶谙摇了摇头。
行人离开,她看着长街上来往的车辆,想到夏瑾的医药费,和她将要支付的违约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突然想……结束掉这一切。
结束了,就什么都不用再面对了。
反正,也没有人在乎她。
她从长椅上起身,赤着双足,慢慢走到路边,细雨飘在身上,衣裙紧贴着肌肤,彻骨的寒。
车来车往,有水花溅到伶仃的小腿上,她走到路边,足尖刚要迈出人行道,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暖色光晕中,露出男人英俊的面庞,眸子幽深,高鼻薄唇,下颌弧线干净利落。
他淡声问她:“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叶谙愣了下,看着他,有些发怔。可能是刚经历了那样的污浊和不堪,她忽然生出一种他是不是也对她有所企图的感觉。
但她并没有拒绝,愣怔两秒,弯腰上车。
如果注定逃不过的话,那就这样吧,跟谁不是跟呢?
总归,不会更差了。
上车后,她报了学校的地址,他吩咐司机转道,瞥见她光裸的双足,拿了一双备用拖鞋和一条毛巾给她。
拖鞋很干净,她将已经冰凉的脚伸进拖鞋里,看他一眼,脚背因紧张而拱起。
等她擦完头发和脸,他又递了一条毯子给她。
她伸手接过,不经意瞥见他腕间的手表,是德国的一个牌子,价值不菲。
裹上毯子后,她身上的寒意散了,整个人暖和许多,情绪也平静了不少。
他并没有跟她说话,也没有再管她,拿出一份文件搁在膝上,冷白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着,神情专注。
她双手揪着毯子,按捺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入目是半张冷峻侧颜,脖颈没入衬衣中,好看得让人心口一动。
灯光不断从车窗上掠过,不知过了多久,安静中陡然响起一阵“咕咕”声,惊天动地,十分清晰。
她一僵,下意识抬眼,恰好撞上他侧眸瞥过来的视线,漆黑的眼中,目光冷冷清清,似车外的雨丝。
腹中的声响仍在继续,她捏紧手指,尴尬得拱起了双足,脸和耳根都在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彻底消失。
她难堪地低下脑袋,不敢再看他,正懊恼时,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伸了过来,指间端着一份小蛋糕,用小盒子装着,像是从什么宴会上拿的。
她又是一怔,抬眸看着他,好半天才伸手接过。
蛋糕是草莓味的,清新香甜,却不腻。
她尝了一口,鼻头忽然一阵酸涩,眸中聚起水光。
她想起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夏瑾和叶远年还没有离婚,她还是他们掌心的小公主,每年生日,也会有人替她准备这样的蛋糕。
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回忆起来,连画面都觉模糊。
如今这一点暖意,却来自于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将蛋糕一勺一勺缓慢地舀入口中,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掉。
最后,她别过脸,对着窗外,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而他,似乎明白她不愿意人前示弱难堪,看了她两眼,就收回了目光,也没劝她。
到学校外面时,雨差不多已经停了,风里却仍旧裹着湿意,拂过面颊。
她下车,转过身隔着车窗看他。
他坐在车内,轻微地颔了下首,唇角不可察地弯了下,算是示意,随后吩咐司机掉头。
从头到尾,他连她的名字都没问过,更遑论对她有什么企图和想法。
真正的光风霁月。
叶谙目送他的车子远去,在冷风中驻足了许久,恍然间仿佛置身梦中,甚至都忘了跟他说一声谢谢。
这天晚上,她一夜未眠,想通了很多事情,不再自己为难自己。她回叶家找到叶远年,要了一笔钱,解决了违约金和夏瑾医药费的问题,回归正常生活。
真正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是在半年多之后,有一回她无意中看见他的采访。
媒体聚光灯下,年轻男人意气风发,光彩夺目。
后来,她开始关注他的动向和消息,每次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不由自主地顿一顿。
——她喜欢他吗?
十八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而他又以那样一种方式闯入她的生命里,在她最落魄不堪的时候,给了她光亮与希望。
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他是遥不可及的天之骄子,她之于他来说,不过是随手帮过的一个小姑娘,就像路边的流浪小猫小狗。
所以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他再产生交集,直至——他车祸失明的消息传出。
得到消息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懵的,不肯相信,也拒绝相信。他那样好的人,怎么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后来,她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敌不过心里那点念头,找到叶远年,打听到确切消息,在得知谢家要找人联姻的时候,忽悠叶远年促成了这桩婚事。
……
听叶谙回忆完往事,谢朔也渐渐回想了起来。
难怪他偶尔会觉得她眼熟,他们确实曾经有过交集。当时他帮她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来那家会所在谢家旗下,要真闹出什么事,影响不好;二来她那时候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看着狼狈又可怜,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
至于送她回家,则是临时起意。
当晚,他从会所里出来,车子穿行过长街的时候,隔着车窗,他看到小姑娘满身狼狈,一个人呆呆坐在雨中。后来,她起身朝路中央走,他隐约察觉到了她的死念,心中生出几分不忍,想着不过是举手之劳,便停车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