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占奎对陈金花,倒是格外孝顺。若是陈金花对余娉婷不满意,肯定是余娉婷的错。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月后,余娉婷真怀上了。
但是,陈金花还是沉着脸,阴阳怪气地说自己不敢再有什么奢望,别又是个赔钱货出来。这一次,陈金花再没照顾余娉婷。
余娉婷怀着孕,背着孩子,继续一天又一天的劳作。
腰痛了,捶两下。头晕了,坐下休息一会儿。
还不能给陈金花看见,被看见又要数落她懒惰。
余娉婷就这样,一天,一天熬着,原本也已慢慢习惯,原来,当人习惯了苦,也就不觉得苦了。
可是,忽然有一天,丫儿开始哭闹不止。日也哭,夜也哭。
白占奎冲出来大吼:“能不能别让她哭了!吵死了!我还怎么读书!我还怎么去考试!我还怎么做官好有钱来养你们?!”说着,他抓起哭闹的丫儿就要扔出去。
第五十八章 人言可畏
余娉婷挺着大肚子去护丫儿。
陈金花在一边白眼:“早就说生女儿是赔钱货,这还没长大就想害你爹没官做了?明天就把你扔到西山去!”
余娉婷听着吃惊,抱起丫儿赶紧逃出了家门,将她哄好了再回家门。
从此,乡亲们总能看见余娉婷挺着个大肚子,抱着丫儿在村里小河边来回地走,哄丫儿不哭。
村中的流言蜚语再次而起,有人说是丫儿中邪了,所以这样日夜哭闹。也有人说是丫儿病了,该请个大夫,还有人说女娃娃天生作,命太贱。
余娉婷在村民的指指点点和流言蜚语中怀抱丫儿走过,她只知道,不能让陈金花,把丫儿丢到西山去,她要守护好丫儿,因为,她是丫儿的娘。
那被陈金花和白占奎扎破的镂口在苦熬中越来越大,在丫儿日夜哭闹,无法好好休息中最终病入膏肓,无法弥补。
余娉婷满怀甜蜜而来,而今,心中却只剩下了苦水。那苦水在她的心底渐渐发黑,变成了腐水开始侵蚀她的心,黑暗顺着心脏的血管慢慢拍攀爬,化作了黑色的荆棘,长满了她的全身,时不时刺痛着她的身体。
她开始发呆,因为只要一丝思考,那些荆棘就开始刺痛她的大脑,她的耳边便会响起无数个自己的声音:
【她为什么会喜欢上白占奎?】
【她为什么当初没有听爹娘的劝告?】
【她为什么会那么死心塌地,像是着了魔一样要嫁给白占奎?】
【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受这些苦?】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现在在哪儿……】
【她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想这些……】
【这些声音……到底从哪儿来的?】
只要一发呆,她发现这些声音没了,她仿佛再也看不到陈金花的脸色,白占奎的嫌弃,别人的冷眼,她再也听不到陈金花的数落,白占奎的读书声,和别人的闲言碎语,还有丫儿那吵地她头疼的哭闹声。
她不痛了。
她感觉自己似乎变得坚强,但其实,那阴暗已经填满了她的心,吞噬了她的灵魂,让她如同一个躯壳般,活在人间。
第二年,她生下了一对双胞胎,陈金花欣喜若狂,直说全靠了她,全靠了她,才能让余娉婷生下了两个男娃娃。
余娉婷呆呆坐在床上,她又困……又累……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彻底掏空了。
丫儿依旧日夜哭闹,整整哭了一年,让她没能一天好好休息,让她的脑中嗡嗡作响,整个头都像是要炸了一般地疼。
忽然有个声音对她说:太吵了,杀了她吧,真的太吵了……太吵了……杀了就不吵了……就能安静了……就能不痛苦了……
“死丫头别哭了!吵到我们孙子睡觉了!我现在就把你扔到西山去!”陈金花的吼声,惊醒了余娉婷,她开始哭泣,她居然,也想杀了自己的女儿。
从那天开始,她总是哭,抱着丫儿哭,陈金花看见就要把丫儿抢走,因为丫儿影响了她两个孙子喝奶,影响了白占奎念书,影响了她陈金花成为大官的娘。
忽然间,白有才抱过丫儿,说他来哄。
余娉婷对公公心存一丝感激,可是在公公把丫儿哄睡之后,却坐到余娉婷身边说要帮她给两个孙儿喂奶,余娉婷一个人肯定喂不过来。
余娉婷惊了,白有才那又黑又糙的手开始去捏余娉婷的胸脯,陈金花忽然冲进来,白有才当即跑了,留下余娉婷被陈金花又骂又打。
这些时候,白占奎在干什么?还是在努力学习,为这个家“努力挣钱”。
占奎媳妇儿脑子有病……
占奎媳妇儿勾引公公……
占奎媳妇儿母女都有病……
占奎媳妇儿不孝顺婆婆……
又一波留言碎语,最终彻底击垮了余娉婷残留在这世上的这具躯壳……
在一个清晨,余娉婷进了白占奎的书房,静静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
白占奎察觉只是说了句:“你该去做饭了,别让娘饿着。”
余娉婷呆呆地看着白占奎的后背:“你……爱我吗?”
“别烦我,我要读书,今年就要殿试了!考不上状元,怎么养这一家大小?!”白占奎没好气地说,“早知道娶你回来弄得娘不高兴,整个家鸡飞狗跳,就不娶你了。真是烦死了!吵地我不能好好读书!”
余娉婷继续呆呆站在薄薄的晨雾中,白占奎的话,现在已经无法再刺痛她的心,因为,她的心已经死了,不会再痛了。
“你爱你的孩子们吗?”余娉婷再问。
白占奎不耐烦地转脸,看见她眼中无神,满脸泛黄,消瘦枯干,早已没了当年她大家闺秀时的白净美丽,简直比村妇还不如,白占奎越看越嫌恶:“你是不是有病啊?!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妇容?我考上状元,做了大官,你怎么配做我夫人?真是一个黄脸婆!”
白占奎嫌弃的声音,在余娉婷的世界里变得模糊,遥远,她宛如本能地去屏蔽了这些声音,这些能化作钢刀,扎地她鲜血淋淋的声音。
她每天天没亮就要起来,起灶做饭,倒马桶,洗马桶,挑粪浇田,喂猪喂鸡,洗衣服奶孩子,还要防着公公来摸她。
她太累了……太累了……
哪里还有时间,去整理妇容?
而在这漫长的三年里,白占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他的书房里,读书,做他的官场梦。
“哇——哇——”孩子们的啼哭登时炸碎了清晨的安静。
白占奎立时烦躁地拍桌子:“快去喂孩子!吵死了!让他们全给我安静!安静!知道吗?!”
余娉婷轻轻一笑:“好的,他们会安静的……会永远……安静的……”余娉婷木纳地转身,走出了白占奎的书房,在清晨的宁静中,背起两个孩子,牵着啼哭的丫儿的手,走出了白占奎的家,慢慢消失在了晨雾之中……
人言,是这个世界最可怕的凶器。
它杀人于无形,并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它是魔鬼,是最残忍且嗜血的杀手。
“呜~~~呜~~~~~”棺材里的无头女尸苦楚地哭着。
堂上一片沉寂,从未有过的沉重让闻者沉默落泪,这又何尝不是乾朝村落大多数人妇的常态。
第五十九章 死性不改
如果,他们当中,即使一个人,能在余娉婷感觉世间悲凉时,上前关心一两句,或许,他或她的暖意能成为余娉婷心中黑暗的一束光,少许给她一些安慰。
她无处去说,无处去诉,才让身体里那团黑暗渐渐填满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化作阴暗腐臭的沼泽,将她彻底吞没。
村民们听信了陈金花的话,没有自己的判断,只相信怪力乱神,他们迷信地认为余娉婷身上不干净,余娉婷勾引公公,余娉婷脑子有病,靠近就会传染。
他们无不远离余娉婷,即使有一两个媳妇儿看不过去要上前,也被自己的丈夫和婆婆拉走。
在这世上,女人没有地位。女人中的媳妇儿,更没地位。她们的上面,是公公,婆婆,丈夫,甚至是孩子,也高她们一等。
他们当中每个人,即使只是用了轻如鸿毛一般的力气,却也凝聚成了一双手,成为推落落余娉婷坠落深渊的其中一只。
“那你的头呢?”付明蕤沉沉看棺材里的“无头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