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万安,”应珺梳妆好了之后, 就来到了前院, 果然见到了等在那里的高孝琬,“三哥,夫君他并不在府中,您请稍坐片刻, 等他回来了再与他议事。”
可是高孝琬却摇了摇头, 定定地看着应珺:“弟妹,本王来此并不是为了找四郎议事的。”
他说:“我是来找弟妹的。”
这就奇了。
“三哥?”
应珺还想再问些什么, 可是却被高孝琬打断:“四郎既然在忙,那本王就不打扰他了。母亲只是想见见四弟的新媳妇,还请弟妹给个面子,与本王去一趟宫里吧。”
原来是这样。
高孝琬的生母是东魏孝静帝元善见的亲妹妹,封冯翊公主,也是文襄帝高澄的正妻。她住在静德宫中,人称静德皇后。静德皇后平日里相当低调,从未出头,就连之前太子大婚的时候都没有出席,而现在竟然要见高长恭新娶的媳妇,这倒是有点意思。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也能理解。应珺虽然不知道高长恭的生母她的婆婆到底是哪位,但是那毕竟也是元氏的姑娘——而这位静德皇后也是元氏出身,想见见高长恭的媳妇也无可厚非。
于是,应珺答应了高孝琬的请求,与他一同前往静德宫去见文襄皇后。
因为静德宫地处偏远,所以从处于邺城市中的兰陵王府出发,还需要相当一段距离。乘着牛车往过,又是约莫半个时辰,他们才终于来到了静德宫。
宫人通报了之后,高孝琬才领着应珺走了进去。
静德皇后元仲华是个温婉大气的美人,就算现在年岁渐长,那股独属于她的气度却依然没有改变。她原本正靠在榻上,随意地翻动着手中的书本,听到通报便立刻起身,看向了门口。
应珺随着高孝琬的介绍俯下身去行礼,却在抬头的时候,被面前女人的神色吓得吃了一惊。
应珺被那般交织着喜悦和激动的眼神看着,也有些愣愣地看着她,却被元仲华一把拉入了怀中。
“容儿,是容儿——你果真是容儿的女儿!”
元仲华脸上原本的平静无波彻底地消失殆尽。她搂着应珺,控制不住地抽泣着,哭的不能自已。
应珺惊慌失措,却并没有挣脱她的怀抱。元仲华就这样搂着她,又哭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你和容儿真的一模一样,”哭够了,元仲华放开了应珺,拉着她到一旁坐下,“容儿没死,这就太好了。”
“……娘娘?”
看着应珺疑惑的表情,元仲华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发丝。
“你的母亲,名叫元熙容,是我亲妹子,”元仲华看着她,目光却似乎透过她在看着别人,“早些年跟着父亲去了长安……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根据元仲华的叙述,应珺大概知道了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元熙容是北魏清河文宣王元亶的小女儿,因为是庶女,所以并没有得到重视。彼时,元仲华虽然年纪不大,但对于父亲这个乖乖巧巧的小女儿却很是稀罕,自小便带着她一起玩耍。
“后来,孝武帝西迁,父亲也追随而去,却被神武帝追回——可是,他原本带着妹妹一同上路,回来的时候,却将妹妹弄丢了。”
应珺恍然大悟。
这就是母亲为何会流落乡野的原因。
明明是出身富贵的皇族贵女,可是却被生身父亲丢在了半路上。难怪母亲会告诉她,不要去寻找自己的身世,只当自己是个普通的平民百姓,好好活着——便好。
对于她的母亲来说,皇族身份带给她的只有恐慌和害怕,锦衣玉食的皇族生活可谓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反而是身为平民的父亲,给了她安稳又平静的生活。
“我一直以为,妹妹是得了病,在外面去了。”元仲华继续说道,“直到三郎告诉我——四郎的新媳妇儿,是个眉目之间与我有些相似的女孩儿。”
“今日看到你,我才真正相信,容儿她活得好好的,还有了孩子……这样我就放心了。”
“可是,母亲她——”
应珺还想说什么,但却被元仲华打断了。
“无碍,”她说,“无论如何,她在民间,总有着一个真心待她的男人,还有了与爱人一同诞下的孩子。无论如何,她也曾经幸福地生活,这就足够了。”
应珺听到这里,该知道的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她冲元仲华抿嘴一笑,有些腼腆地问她:“那我是该唤您‘姨母’还是‘母亲’?”
元仲华被她的乖巧逗得恨不得把她搂在怀里好好揉一顿:“你是四郎的媳妇儿,也是三郎的表妹,随你怎么叫,总归我们都是一家人。”
应珺正待开口,却冷不防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
他们一同看去,却是一个穿着龙袍的人正面色阴沉地走进来。
是高湛。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从晋阳回来了。
“朕真是没想到,难得来探望大嫂,竟然碰到了河间王,还真是凑巧,”高湛假笑了一下,说道,“还有这位,莫不是三郎新纳的美妾?”
“陛下这话说的,”元仲华的神色恢复了冷淡,“这是四郎的新媳妇儿——本宫听闻四郎的媳妇儿姿容美丽,沉鱼落雁,便让三郎叫四郎带来让我见见。只不过四郎恰好不在,四郎媳妇儿便自己来了——本宫见见自己的儿媳妇儿,可有什么不妥?”
“四郎的媳妇儿?这便是长恭亲自向朕求娶的荥阳郑氏?”
高湛似乎这才终于看向了应珺。
应珺有些怕他认出自己,便低下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妾郑氏见过太上皇陛下。”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听到高湛低沉的声音,应珺有些心惊。
但她还是抬起了头。
果然,高湛一眼就认出了她。
可是他竟然笑了。
“竟然是你,”高湛的声音极轻,轻得仿佛他一点都没有生气,“长恭最终,竟然还是娶了你。”
“是,太上皇,”应珺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夫君他还是娶了我。”
她不会忘记,这便是逼迫高长恭做他不喜欢做的事的人,更是差点杀死她姐夫的人。
虽然高孝瑜并没有死,可是下令鸩杀他的,正是面前的这个人。
“他还是不听我的,”高湛又笑了,可是声音却大了起来,“他不听我的!”
“太上皇,您只是夫君的九叔,”应珺依旧声音平静,“您不是夫君的父亲,他没有必要听您的。”
“可我是他的叔叔!”
高湛突然大吼了一声,状似疯癫地咆哮了起来,“他为什么不听我的!”
“太上皇——”
“你给朕闭嘴,朕不想听到你说话!”高湛猛地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指向了依旧跪在地上的应珺,“你闭嘴!”
“他和他娘一样,你也和他娘一样!你们为什么都要违抗我的意愿,都不听我的!”
……
看着疯癫的高湛,应珺有些害怕。她躲闪着高湛的剑,可是却还要担心元仲华和高孝琬。
因为他们在一开始就将仆从婢女全部打发出去了,而高湛进来的时候,似乎也有什么计划,将所有人都留在了门外。现在,偌大的宫殿里竟然只有应珺、高孝琬、元仲华与高湛四人。
而应珺还直面着高湛的剑。
“太上皇,”应珺却还是开了口,“兰陵王他是您的侄子,不是您的所有物。”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害怕惊到了什么人。
“兰陵王有权利拒绝任何他不想接受的安排。”
“兰陵王的娘亲也是一样。”
高湛沉默了。
原本应珺以为,这样就可以成功了,然而高湛却又突然发了疯。
他甚至弄掉了他的发冠。
“他不能!”他挥着剑,想要砍向应珺,“他凭什么不听我的!他是我的侄子,他必须要听我的!”
应珺一边躲避,一边觉得心惊,可是却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高湛会对高长恭这样执着?为什么他执意要让高长恭听他的?他到底把高长恭当做什么人来对待?
“九叔!”
一声“九叔”破空而来,宫殿中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发出声音的方向。
是高长恭。
因为静德宫的门被高湛的人守着,而宫外还有高湛带来的禁军,所以高长恭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竟然从窗子翻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