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让姬歧浑身发麻,如坠冰窖,就仿佛是埋在心中最深处的东西被人给拿出来,放在青天白日之下。
他骤然跪下身,额头重重嗑在了地上,“臣罪该万死!”
他身躯弯曲,颤栗,趴在地上,仿佛是等待刽子手落刀的死囚犯。
意识一片空白,只隐隐感觉到陛下半蹲了下来,将他给扶了起来,手掌覆灵力盖上了他受伤的额头。
“不就是喜欢孤么?至于这般作践自己吗?”
奚荣昇的手指微凉,贴在他的皮肤上,那凉意仿佛直渗入骨髓。
他闭着眼睛,不敢看奚荣昇的表情,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了似的,嘴唇颤了半天,也只又吐出一句“臣罪该万死。”
捏住他脸颊的手指微紧,随后他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放到了一个石桌上,陛下的声音凉薄得好似雪山中的凌冽寒风,“就说句准话,你是不是喜欢孤?”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区区一个字好似有千钧重,让他需要鼓足全身的力气去说出。
他齿间也在打着颤,终于是吐出了那个字:“是……”
也不知是怎得,他的声音中竟是拖着几分哭腔。
“那你……”奚荣昇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愿意做孤的皇后吗?”
姬歧倏地睁开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别多想,孤只是需要一个皇后。”奚荣昇别开了眼神,说道。
他懂的。
他一直都懂的。
陛下另有心上人,他只是……替身。
饶是这样……饶是这样……
“臣愿意。”
只要能离他近一点,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第11章
陛下是不可能对他有那个意思的。
姬歧心想道。
想到了六年前,被危其靳重伤的奚荣昇刚被送回来时,遍体鳞伤,胸口被捅了个血窟窿,手中却紧握着一块布料,嘴里还喃喃念叨着危其靳。
他疼得意识模糊,冷汗涔涔,将他错认成了危其靳,冲他撒娇。
危其靳面前的陛下又哪里有高不可攀的架子?
姬歧心中恨不得将那危其靳给千刀万剐,自己的心也像是被割成了数万份似的。
陛下还短暂地清醒了片刻,看都没看在旁边照顾的他,睁眼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罗焯,危其靳怎么样了。
危其靳,危其靳!
你又能不能看看自己成什么样子了?
还满心都是伤了你的危其靳!
姬歧心头的怒火似凶猛的狂兽,他想要摇着陛下的肩膀问,危其靳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喜欢吗?
就算——就算不喜欢他,那至少也要喜欢一个值得能让你托付感情的人啊!
然而现实中,他只是沉默地给陛下掖了掖被角。
直到再度昏睡过去,陛下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跟他说。
陛下对他送花几十年,肯定也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意思。
姬歧静静地想道。
陛下从来没在他面前提到过花的事,又哪有人真心实意地送东西,会不让对方知道呢?
大约陛下是真没想要让他知道的吧。
可能是作秀给远在万里的危其靳,亦或者是将他当作了危其靳,通过他来传递表示对其的爱意。
作秀不大可能一作就是坚持不懈的几十年,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看着手中的花朵,看着自己的手指收紧。
尖锐的花刺深陷到了他的肉里。
疼痛使得他脑子清醒,思想客观,不要他徒生那些自作多情的想法。
也大概是时间维持得久了,所以陛下意识不清的时候,也记得每早送花。
想到这里,他体内沸腾的热血彻底冷却了下来。
他心想,自己究竟是在感动什么?
……为陛下对危其靳的感情吗?
另一边,罗焯前脚刚去,奚荣昇后脚就后悔了。
一个人在寝宫里踱步,抓耳挠腮。
送花这种事就像是个窗户纸。
罗焯去告诉姬歧,花是他送的。就像是捅破了窗户纸。
啊啊啊!究竟罗焯为什么要捅破那窗户纸啊?
姬歧那么聪明,未必会不知道花是他送的吧?
现在去把罗焯叫回来,还来得及吗?
奚荣昇急匆匆地打算冲出门,迎面就碰上了回来的罗焯。
奚荣昇:“……”
罗焯深知他秉性,开口就是:“殿下已经知道了。”
奚荣昇开始思考从窗户逃出去的可能性。
罗焯知道奚荣昇不知道他之前也每天给姬歧送花,他也知道他说了的话,奚荣昇只怕会当场原地升天。
所以他贴心地没有提,而是道:“陛下放心,您现在是‘傻子’,可以规避一切尴尬。”
奚荣昇豁然开朗。有道理!
他装傻子可真是太好了!
姬歧进了内殿,便见冲出去送了个花的奚荣昇还仅着里衣,躺在床上。
他走了过去,弯身道:“陛下,臣为您更衣。”
表面云淡风轻,内心紧张得一比的奚荣昇瞅着他与昨天没什么两样的神态,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现在是傻子,做出怎样出格的事,都不会被人当面对质。
他被姬歧扶起了身,看姬歧走到衣柜前,轻车熟路地挑出了衣袍。
奚荣昇想到了昨天看到的姬歧公务的繁忙。
然而姬歧仍是亲自照料他,不假他人之手。
看来他这皇后真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他心中甜滋滋地想道。
第12章
朝会,高台之上的帝位空悬,姬歧端坐在象征皇后的高位上,俯瞰着下面的百官。
官员们分为了左右两边,分庭抗礼,每边的最前面都只站着一人。
现在议论的是他昨夜临时出宫去军部处理的意外。
蚩族与灵族由于信仰不同,所以修炼的真气也不同。
蚩族修炼的“气”被灵族称为魔气。
皇城布有结界,以确保蚩族人不能够踏足分毫。
军部也是负责维护这结界的。
昨日,结界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漏洞,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虽然目前是抢补完成了,但还不能保证这漏洞是否为蚩族人所为,以及皇城内目前是否混入了蚩族人。
军部尚书汇报的过程中,作为长老院统管的二长老安承珂却是持着一副与己无关,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她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样貌出色,但寡淡的神情硬是盖住了她的七分颜色,显得冷若冰霜,不近人情。
另一边的元乾院正卿支懿留着长须,气质优雅,倒有几分道风仙骨的意味。
与前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听得专注,时而露出“居然发生了这种事”的讶诧神情。
姬歧道:“此事也是丘尚书的失职。”
军部尚书跪下身,“臣愿领罚。”
姬歧看了眼安承柯,见她始终不为所动,道:“查出缘由,到时再来定过失。”
“是!臣定尽快查出始作俑者。”
“起来吧。”
军部尚书归了队,又有一名大臣站了出来,禀报道:“殿下,枢州传来消息……”
朝会散去。
安承柯走出了大殿,只听后面传来个声音道:“安长老,等一等。”
安承柯停了下来,古井无波的眼睛地看向了支懿,“何事?”
支懿没有被她冷冽的气场给吓到,反倒是揣着袖子,笑眯眯地走近了些,“安长老今天心情不错啊?”
路过的群臣:“……”安长老每天一副别人欠了她百八十万的样子,你又是从哪里看出她心情好的?
安承柯懒得应和他的屁话,转身就走。
“欸,安长老。”支懿快步追上了她,给他们之间设了个隔音结界,“听说陛下病情有所好转,你可要同我一同去探望陛下?”
“本座会去,但不会同你。”
支懿道:“都是有上千年交情的老伙计了,你又何必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安承柯有点不耐烦,“你究竟想做什么?”
“昨日……也有可能是前日,结界破了,恰好昨日陛下好转了。你说说,世间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支懿瞅着她的神色,又道:“好巧不巧,听说御花园那边,因为宫侍的失误,导致灵植大面积枯死……”
灵植唯有可能是接触了脏物,亦或者是接触了蚩族人的魔气,才会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