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蒙笑微微抽动的鼻子，看到他时不时皱起的眉头，还看到了蒙笑因为寒冷而越来越红的耳朵。
调酒师微微一笑，然后缓步从蒙笑背后向他靠近，就在他们将要相撞，蒙笑下意识躲避让路之时，调酒师猛地向前冲了一步。
下一秒，他掀起了蒙笑身穿的黑色羽绒服帽子，扣在了蒙笑头上。
这一动作从执行到完成都极为迅速，迅速到蒙笑直到蒙笑扣在自己头上五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经历了什么。
“卧槽！”蒙笑被调酒师突然的动作吓得向后躲了两步。
如果是亲近之人做出这个动作的话，那么蒙笑估计会感动一把，但是这个动作如果是由陌生人来完成的话，那么蒙笑在第一时间所产生的情绪绝对是被挑衅的愤怒。
“你有病？！”蒙笑看着面前有些熟悉感的男人骂道。
调酒师耸了耸肩。
你有病这三个字刚从蒙笑口中吐出，调酒师的手便已经按在了蒙笑拿着手机的右手上。
即使此时的蒙笑已经很警惕调酒师，可是他依旧无法避开调酒师，就在蒙笑即将破口大骂之际，眼前突然白光一闪，随后，蒙笑只觉得自己全身瞬间无法，腿，就这么软了下来。
见蒙笑要倒，调酒师动作一变，从原来的按手变成了搀扶，随后，他问了一句：“没事吧？”
没事吧？
蒙笑看着眼前问话的人，只是看着男人，并没有回答。
这一瞬，他的大脑空白一片。
就像是突然失去了思考能力一般，他知道自己正被搀扶着，知道搀扶着自己这个人叫什么，也知道自己踩着的是路，周围有一栋栋供人居住的楼，不远处还有几个铁皮箱子，那里面其中一个，还塞着他刚刚扔的垃圾。
但是他偏偏无法回答搀扶自己的人的问题。
不是不想回答，也不是丧失语言功能，他只是脑子转不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蒙笑眨了眨眼，就在调酒师并不关切的目光注视下，闭上了自己眼睛。
过往经历从脑海中一一浮现，从高中毕业那年不断回溯，和搀扶自己这人的回忆也渐渐清晰。
从大学四年，到高考结束后那个暑假的点点滴滴，到打工赚生活费读书的高中时期，再到初中、小学、幼儿园，从小到大，他的身边一直都有这么一位好友陪。
此时，搀着自己的人，正是那个见证了他的成长与堕落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回忆戛然而止，蒙笑原本无力的双腿也突然充满了力量，就在站起来同时，蒙笑也在心底里鄙视了自己一番——难怪奶奶生前经常喊自己是白眼狼，像他这种几天没见就在心里疏远调酒师的人确实是白眼狼没错。
“我还好……”蒙笑甩开了调酒师，“你丫的脑子没病吧，突然扣我帽子。”
虽然是埋怨，可是看蒙笑微微扬起的嘴角便可知，他并没有生气。
“你耳朵都冻红了好吗？！”调酒师无辜地举手，“我这不是怕你耳朵被冻掉了么！”
“幼稚，”蒙笑锤了他一拳，“都这么大了，你还信这些大人吓唬小孩的鬼话。”
说完，他踮脚揽住了调酒师的胳膊：“正好有点想喝牛奶了，走，去酒吧，我帮你冲冲业绩。”
“你？”调酒师狐疑地看了眼蒙笑，“你想怎么帮我冲业绩？”
“不就是88一杯的牛奶么，今儿我就全款付账点他十几、二十几杯，喝不了我泡脚。”蒙笑豪气地说，声音听起来格外地铿锵有力。
“全款付账？”调酒师眼睛一亮，“那个蒙笑，除了牛奶以外我们那里还有几种低度酒了解一下？”
说完，他就拉着蒙笑迫不及待地奔向酒吧。
而正有些心虚的蒙笑也难得的乖巧没再嘴欠，问一些比如说他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到自己住处来这种问题。
这要是万一得到了因为担心自己住得舒服舒服而特意来看看自己这种答案，他准得因为内疚而花更多的钱。
第40章 母与子（一）
大概是从十几年前开始，胡同内就开始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马上就要拆迁分钱了。因此，本来就很拥挤的胡同，没过多久便因为居民私自接房加盖而变得更为拥挤和混乱。
这也导致了这间本来就位于胡同深处，被多家围着的房子采光更差。
然而房屋主人却并不在意，因为他们也是接房加盖中的一员。怀揣着对拆迁分钱的无限期待，他们省吃俭用，用半生积蓄为他们的小儿子全款买楼付彩礼，使他免受还房贷之苦。
而他们自己，则在这里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死去。
……
每次回到这里，身处在阴潮昏暗的房间里，蒙笑都觉得心头很堵，情绪也会低沉不振。
只有在离开房子离开胡同前往学校，坐在明亮的教室内，他的精神才会振作起来，为了将来住在明亮干净的大房子内而努力读书。
但是愿望又哪是那么容易实现的，所以在有能力实现自己的愿望之前很多年，蒙笑都是这么怀揣着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期待，然后借着月色，穿过一条条昏暗的小路回到那座破房子中。
今天，也是这样的一天。
这是他初中的最后一年，为了升学率，学校领导顶着教育局的压力，强制要求每个初三学生都要上晚自习，不到深夜九点半不放人，所以蒙笑最近回家时，都要轻手轻脚以免吵醒习惯于早睡的爷爷奶奶。
但是今天，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
刚推开家里房门，就看到客厅灯亮着，黄昏的灯光照在坐在床边椅子上的蒙笑奶奶以及躺在床上的蒙笑爷爷身上，看起来有些瘆人。
如果只是单独的暮年老人或者是单独的老房子，那么可能看起来还没那么瘆人，但是当两者结合起来，暮年老人呆在老房子里，再加上灯光的渲染，以及时不时传来的狗叫声，惊悚效果便直接翻了倍。
蒙笑有些受惊，也因此，他没有立刻去和两位老人打招呼，而是选择站在客厅门口平复心情，顺便观察一下这老两口想要做什么。
好在，老人也不想搭理他。
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太摸了摸躺在床上的老伴的脸，然后颤颤巍巍地去开了电视，而后坐回床边，继续陪伴老伴。
她是个身材瘦小的女人，据说年轻时还因为身材苗条脸小眼大而被评为厂花，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曾经那些优点也都变成了缺点，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只批了层人皮但却没填肉的骷髅架子。
同样，蒙笑的爷爷也是如此，瘦骨嶙峋，脸颊和肚子凹陷得让人看到便心里难过。
就在三个月前，老人家突然脑出血，虽然最后被成功抢救过来脱险，但是因着出血点接近脑干再加上年纪过大的缘故，捡回一条命的老人余生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脑出血这种病症在出血点止住，患者清醒，恢复一段时间后便可以准备出院了。但是和一般出院就代表着治疗结束恢复健康的病不同，脑出血患者出院仅仅是开始而言。
因脑血而导致的神经功能障碍很难被修复，即使多年理疗也不见得能恢复好，像蒙笑爷爷这种重症患者，现在别说翻身，就连咀嚼咽下食物都无法做到，因此，他只能喝流食。
“饿了吗？”蒙笑看到自己的奶奶把脸凑到了爷爷面前，哄着他问道，“想喝点什么？”
说完，老太太又站了起来，从茶几果盘上拿了几个水果然后在蒙笑爷爷眼前晃了晃。
遍体通红的富士苹果，皮薄汁多的甜橙，味甘爽口的荔枝，当看到那些卖相极佳的水果时，蒙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上一次吃水果，好像还是在一周前，叔叔切西瓜时分了他一块。
不是不允许他吃，也不是不想吃，只是当他的手刚一碰到那些漂亮的水果时，她便会止不住的叹气，如果无视了叹气声，那没一会儿，就会看到老人抹眼掉泪。
久而久之，蒙笑也就不干那讨人嫌的事。
“是这个吗？”见蒙笑爷爷手指微抬的手指指在甜橙上，蒙笑奶奶笑得特别开心，“就知道你喜欢橙子。”
说完，老太太动作利索的将橙子剥皮分瓣，挑出果核来。
蒙笑看着她忙碌着挑核，打开纯净水，然后操作破壁机打橙汁，心中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