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得天地似乎是在发怒,因而不愿意将太阳露出。
她点点头道“记得。”
他们并不是对时间完全没有概念,春夏秋冬的特点基本上都牢记于心,秋天的时候食物格外多,猎物更肥胖;而春天紧随在冬天身后,地上如果钻出幼苗,就是雪不会再来了的预兆。
“没有天的时候,我们也要吃饭,还可以通过时间知道……这么说吧,你看我们做盐,需要做到什么时候你知道吗?”
首领摇摇头。
“如果我们知道我们做事情做了多久,知道天大概什么时候会暗,就可以趁着天没暗的时候安排好到底要做什么才不会拖到晚上。难道你不想知道什么时候天会亮,什么时候会到最热的时刻,什么时候它会下沉消失吗?”
首领被这句话震撼到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能掌控住时间。
这当然不是一种掌控,而是一种利用,也是一种意识。就好比她此刻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时间的概念,也意识到了知道时间后的优势,只是这令首领对乌罗感到更深的敬畏与茫然。
乌罗拿出来的所有东西,都是他们自己可以做到的,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而已。
没有一样是突如其来的,就像风,就像雨,因此首领始终无法理解乌罗到底是神明还是人类,他分明会流血会生长,他的头发与胡子会偶尔长出来,可是经常会被重新修整得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他分明是人。
可是,首领凝视着乌罗他所拥有的东西,是神才能拥有的。
在“生活全靠自己双手”跟“有神论”之间反复横跳的首领颇为忧愁地再度陷入思想的沼泽之中难以自拔。
由于过度震惊,首领顺道就把春天大业的事给忘记了。
不过这并没有让乌罗轻松多少,只是限制了他的崩溃,因为制盐的事才刚告一段落——他们拿回来的石头跟泥土实在太多了,一天根本折腾不完。首领打算过段时间再分出点人手来做这件事,毕竟有了武器之后,狩猎队的成功率变高,就没有必要像是平常那么勤奋地天天跑出去打猎,等他们空下来可以制盐制得更快些。
还没等乌罗从一整天的盐土里脱出身来,思考下美丽的河流边该怎么再多安排些陶窑才能让整个布局更规范,总不能随心乱起,承包一整片山头,那等到以后八成得浪费人力重拆。
令人痛恨的意外就又再度发生了。
待在树屋上观测黄昏的辰忽然叫唤起来“哎呀,我的眼睛!”
蚩慌里慌张地背着辰下树的时候,辰趴在好友还不算特别伟岸的身躯上,无声无息地流着泪,眼睛紧紧闭着,看他的模样倒不是很痛苦,只是非常疑惑,还有些担惊害怕“乌!乌!我看不见了!”
差点没把乌罗的三魂七魄喊丢。
好好的个小孩子怎么说瞎就瞎?
乌罗找出眼药水,撑着两条老残腿勉强从山洞里跑下来接着辰跟蚩,怕山洞里的火光会让辰的眼睛灼伤不适,就借着柔和的黄昏,勉强观测了下辰的大概情况。
眼睛略微有点红肿,对光仍有反应,乌罗上手得极为小心,他略带忧心地反复询问道“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痛不痛?”
“不痛。”不过无论怎么问,辰都只是摇头。
乌罗试图挥挥手“能看到光吗?”
“有东西晃,不过看不清是什么。”辰老实巴交地回答乌罗道,“原来是乌的手啊。”
乌罗差点一巴掌扇到这臭小子的脑袋瓜上。
原来是乌的手啊???
您差点失明了您知道吗?跟我搁这说这些没用的。
辰的眼泪还在流,并没有任何脏东西被冲出来,这说明应该不是有外来物飞进去导致眼睛受损。
乌罗拿自己那点可怜巴巴的医学常识猜测,他没有刻意去强行打开辰的眼皮,而是一直在询问不同的问题“能看到晃,但是看不到手?”
辰安静了会儿,忽然道“能,现在能看到了。”他眨眨眼睛,沉默好久才忽然松了口气,又惊又喜道,“我又能看到了!”
一直在旁观的蚩也长舒一口气,他当然不希望辰瞎掉了。
乌罗却没那么欣喜若狂,而是微微皱起眉头,将辰那如同出巢小鸡般的胳膊强行按下来。
要是真论力气,即便只是少年的辰也未必不能压制没有跟生死搏斗过的乌罗,不过他见着乌脸色严肃,当然不敢太过认真地反抗,而是认认真真地带着两条泪痕,小心翼翼地仰头看他“我好了,没有事。”
“只有这次突然看不见了吗?”
辰乖顺地点点头“是,之前有痛过。”
暂时性失明,几十秒到两三分钟之内,如果是小问题那就只是用眼过度,如果是大问题就是眼睛个别部分有受损,无解的问题是他的大脑出现病变导致神经压迫。
大问题跟无解的问题程度其实差不多,反正乌罗都没办法解决。
因此乌罗的脸色很严肃。
“什么时候痛的?”
“就是……”辰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般拍手道,“是,睡醒看太阳的时候!”
哗——
黄昏后的凄凉春风吹过,乌罗凝视着这个自己曾经夸赞过聪明的孩子,恨不得回溯时光去抽当时的自己十几个大嘴巴子,内心则真诚且抑扬顿挫地背诵起上学时全文背诵过的文言文《童趣》。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微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
“怎么没有癞蛤蟆来吃了你。”乌罗幽幽道。
辰茫然不解“啊?那是什么?”
乌罗捂着自己的额头沉默了许久,他在深呼吸平复心情,免得自己会被气到英年早逝,三个人就这么无声地僵持了片刻,而部落里的男男女女则在各种各样的角落里探头围观,没有人说一句话。
大家都长着眼睛,加上鱼肉跟兽肉的填补,他们在晚上的夜盲症基本上没有了,能在黄昏过后仍看得清清楚楚。
乌很生气!
第62章
“你为什么要去看太阳?”
很生气的乌罗好不容易平复了自己鼓胀的太阳穴, 他都不敢上手去按, 生怕血跟脑浆会冲破那个薄弱的穴道,被血压气到飙出来, “你不觉得那样很刺眼吗?”
“是啊!”辰理所当然地说道,“不过你说要看,所以,我就一直在看。”
乌罗竟然无言以对,感情他还要为这小孩的傻逼买单,因此诚恳道“你难道没有想过,看地上的太阳来观察吗?”
辰恍然大悟“这样啊, 可是地上的太阳会跑啊?”
“是啊。”乌罗幽幽道,“太阳都知道跑,你的眼珠子却不会跑。行吧,你起来, 咱们到洞里好好去聊聊, 你最好找出点什么玩意来, 属于能挽回你眼珠子的那种程度, 不然你今天半瞎差点吓死我的事儿咱们俩没完。”
出乎乌罗的意料, 辰还真观察出了点东西来。
当然不是太阳,是辰跟乌罗说过的那两颗星星。
那其实并不是两颗星星, 而是两颗最亮的星星,在它们附近还散落着许多小星星, 只是较远, 看得并不太分明, 辰观察了几十个夜晚,发现这两颗星星跟附近的小星星会缓慢地变换姿态。
“下雪的时候,是蛇;现在,是……鸟。”
辰将自己画好的图展现出来,他不太确定地说道,图上除了最亮的那两颗星星画得比较大之外,其余小星星几乎都只是点上去的。
乌罗眯着眼细细观看在冬天的时候,这两颗星星与其他星星衔接起来像是一条潜伏的蛇;而入春后,它们的大概模样变成了一只鸟雀。
光看点不太容易察觉,可是将点连起来,就能得到大概动物的形态。
这让乌罗想到了北斗七星,古早的时候就有过记载,因为北斗不变,被奉为帝星,意为中央,因此之后人们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斗。
这意思其实就是说,人们将天地之间的运转,四个季节的轮换变化,五行分布,人世间的吉凶祸福都通过观测北斗七星来制定。甚至历史上还有一次真的预言准了,说是什么扫把星入斗,结果当时的皇帝果真暴毙。
不过这种历史杂谈无关紧要,不管那个皇帝要怎么暴毙,是横着毙还是竖着毙,都帮不上任何忙。
乌罗还记得自己在商场的书店里强行补课的时候,书上有提到过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