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困于后宅,毕生的聪明才智只能尽数倾注于后院那一亩三分地。最后的赢家又能如何呢?斗赢了姐妹,寻了门顶好的亲事联姻出去,相夫教子,继续和姨娘或婆母斗,夺得丈夫和儿子的心,这便是女子中的人生赢家了。
哪里有谢安如今来的自在?
或许谢安骨子里是有英雄情怀的,建功立业,在一片飘摇风雨里把王家发展壮大,只是想想就有满怀的豪情油然而生。
这是个有些类似于魏晋南北朝的时代,世家势大,皇室倾颓,说不定她还能推动一下历史发展,比如说扶植个皇帝登位,然后加强中央集权取缔世家什么的?
不过,谢安叹了口气,如果功课不这么多就更好了。
谢安是被宠大的孩子,爸妈都是公务员,计划生育只生了她一个,平日里不免把她宠上天,所以她骨子里其实被娇养得任性得很。
其实谢安小的时候聪明极了,不说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看过一遍的书里面大概内容以及大概页数都能记得清楚,脑子转得也快,本想逗孩子的大人只要跟她说几句话几乎一定会为她讶然。
到小学时做奥数题,同学做一题的时间谢安能做完七八题,虽然写得取巧简略,还是数学老师的心头肉。
初中的物理,上课不过随便一听,也不爱做习题,但每次考试唯一一个满分总是她。可以说,高中以前谢安的履历简直是一片辉煌。
然而终究是世事无常,谢安高中时因种种缘故最终彻彻底底地自我放逐。学期末课本还是新书,上课拒绝听讲,考试凭着之前的底子举一反三随意一写……
高考看着那堪堪压着一本分数线的分数谢安不是没有后悔过,她想到她当年考上了省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因为要跨市,妈妈一开始其实并不想让她离家去念书;后来是爸爸说服了妈妈,才带她去报了名,因为在县里上普通高中985已是顶点,而去上省重点却能冲一冲清北……
她的这个成绩对得起谁呢?
谢安也曾想到要不要再考一年,但心结终究未解,父母也未强求,她也就顺理成章的继续颓然了下去,也顺理成章的平凡了下去。
谢安有些想笑,这个时候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呢!她直起身,握好毛笔开始习字——戒尺还在面前摆着呢,她怎会傻傻的再触这个霉头。
昨晚上戒尺上身的时候谢安都惊呆了,她不过一弱质幼童,谁家这般年岁竟能忍心重重责打!
谢安知道这种时局这种世家的嗣子不可能轻松,但此世父亲无疑仍旧出乎她的意料,两岁的女儿也能下得去狠手一顿锤楚,下手狠厉至她此时都尚觉痛意未消。
而且一顿公事公办似的责打之后甚至没有一声安慰,只放了戒尺,喝令继续习字。
想当年爸爸曾经如何把谢安捧在手心,无条件的近乎溺爱于她,让之前的她完全想象不到有父亲可以对女儿狠心至此的。
谢安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哪怕为了少挨几顿打呢,她早已再不能如前世一般随心所欲了。
☆、第 2 章
天光已大亮,王远之端坐桌前,笔走龙蛇,做着每日里繁重的功课。阿七推门进来,给她添了茶点。
“父亲可在前院?”一笔住,王远之将笔架好,抬头问。
“老爷在书房谈事呢!”阿七行了个礼,笑嘻嘻地道,“主子就别去讨打了,这才辰时,您就是天上的仙人,也不能这一会就完了功课。老爷晚上总要来查问功课的,到时候再说也不迟啊。”
王远之摇了摇头,笑道:“你又耍什么机灵?我要问父亲族学的事。家里素来有让子弟足六岁进族学的惯例,我今年也是时候了。过几日又是新入族学的日子,我总要去问问父亲有何打算。”
阿七叹口气道:“我瞧着老爷是不打算让您进族学了,这两年,您经义都学完了,再进族学,难不成再跟着认一遍字?您这时候去问,老爷多半会责问您不将心放在功课上,回头又是一场好打。”
王远之无奈地笑笑,叹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呢?但这事我要不去问一通,他又要怪我虑事不周全了。怎样都逃不过一顿狠的,也不知哪项罪名算得轻些。”
见阿七也是默默无语,王远之抬头望向屋外,这时候正值初春,一片春寒料峭,雪还没有化干净,院子里尽是光秃秃的枝桠,看起来一片荒芜。
王远之突然觉得有些累,这几年过得实在是艰难,日日捶楚加身,她有些想家了。她是嗣子,行差一步便是万丈深渊,王家的处境又是日益艰涩,王高贤不拿她撒气都算好的了,又哪里有一片慈父心肠。
王高贤自是拿王远之做少主养着,不肯她半丝懈怠,教的尽心尽力,任务却重到几疑是在拿她泄愤的程度。完不成?打!稍有差池?打!不够及时?还是打!王远之有时便想,若她真是个孩子,或者若她没有相对较高的智商,她可能活过一年都未可知。
不过王远之倒也有些庆幸这一世的父母对她只有期盼没有疼爱,毕竟,她的爸爸妈妈那么爱她,她也同样的那么爱她的爸爸妈妈,怎么愿意让他人取代了她心里爸爸妈妈的位置去,若这一世的父母对她好了,她的心里难免有些愧疚,毕竟,她不可能回报同样的爱。
王远之低下头,看着桌上字字珠玑的锦绣华章,她突然不想写下去了。
这四年以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她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的,这其中固然有惧怕捶楚加身的缘故在,却也同样有她想看一看自己在尽了全部努力的前提下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她想知道,若自己的天资不被辜负,她当年是不是就会成为爸爸妈妈一生的骄傲?
王远之是真的尽力了,从未有过的尽力,可这四年来,她甚至没有得到过一次肯定,一次都没有。她把自己逼到极致,还是没有逃掉过一次惩罚,日日伤上加伤,王高贤就没有过一次怜惜,她如何没有怨怼!
王高贤要一个完美的少主,要一个日后能带着王家坐上世家之首的家主,并不在乎这个人是否开怀、是否健康、是否有命活到寿终正寝,一世郁郁没关系,身体不好没关系,积劳成疾英年早逝更没关系,只要郁郁不影响他外交,身体不被打残,能够活到下一个继承人培养出来的时候,就够了。
王远之莞尔一笑,她将笔过了笔洗后挂好,站起身,拿起衣架上的披风穿好,笑着嘱咐阿七:“拿些银钱,随我出门走上一遭。”
王远之明白,她是王家不可或缺的一张牌,王家处境如此艰难,无论王高贤怎样发作她,都不可能自废臂膀。一场重责罢了,甚至不会真正造成任何不可逆转的伤害。既然这样,她为何还要勉强自己心情郁郁地坐在这里?她已经被困在这个小小的书房四年了。一天的假期并不算过分,待她心情愉快地回来,明日便又是新的一天。
阿七被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家主子疯了:“这、这,少爷,您今日功课未竟,老爷会打死您的!”
王远之倒是开心得很,她笑叹道:“总不会真的打死我。我不过是有些累了,便让我出去玩一天吧,不过是一顿不致死不致残的打罢了,值得很。再这么压抑下去,我就要把自己逼疯了,不如今日去放松一天,明日收拾心情,便又能重新开始了。”
☆、第 3 章
王远之让阿七骑马带着她出了城。
这是王远之六年以来的第一次出府门,虽然城外一样的荒芜,但是天高地阔,让人见之忘忧,她突然觉得一直堵在自己心口的那口郁气就这么散去了。
骑射王远之还没有到学的时候,但阿七骑术却是好得很,由他带着一路奔驰,甚是愉快。
阿七是暗卫出生。
她自幼便有十三个暗卫跟在身旁,保护加监视她,好在王高贤还不算太没有人性,早早地暗示了她可以尽可能地收服这些暗卫。
她用了三年时间,终于把十三个暗卫全部收归己用,从此,十三个暗卫再也不是他人眼线,而是她手中的一把把驯服的刀。
于起名上,王远之一向没有什么天赋,所以对暗卫,便直接按他们的编号一二三四五六七地叫了下去。
阿七长得最好看,因而有幸被王远之点了跟在明面上照料她衣食起居。他又是个性子活泼会来事的,而身为暗卫则让他分寸素来掌握得极好,可谓是方便又养眼,王远之用得极为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