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登云坐上了桌子,就在她面前,然后晃了晃悬空的一条腿,嗤了声,“叫什么荣老师,那么生分,叫舅妈。”
只说她称呼不对,却没否认她的猜测。
李意溪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脸,“这多……对了,那后来那个视频,是不是也是你……”
她仰着脸,目光殷切的看着他,有好奇,也有信赖。
傅登云点了点头,“给了她好处,钱,还有新的工作。”
他说了这一句,又停了下来,看着李意溪,脸上的笑容忽然就淡了下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些沉默。
李意溪哦了声,“我还以为是她良心发现了呢,原来还是……”
她抬头,这才发现傅登云的面色有异,笑容顿时就僵了僵,有些疑惑的拉拉他的袖子,“怎、怎么了?”
“其实这次处理这件事,还托了一个人。”他手掌一翻,把她的握进手心,捏了捏,“陈琰,你认识么?”
这个问题终于问了出来,他想。
听见从他口中说出这个名字,李意溪愣了愣,脸上的笑容刷的变淡,随即脸色苍白起来,“这、这是谁……我、我……”
她仓惶的别过头去,不敢再和他对视,她以为自己可以掩饰得很好,可是等她真的听到别人提起这个名字,才发现根本无法抑制住内心深处的颤抖。
“你跟我说过你妈妈的遗物是花城的故人寄来的,就是他吧?”傅登云没有再像之前每次那样轻易翻过这个话题,而是紧追不舍。
他的追问让李意溪有种被逼到墙角的窘迫和害怕,“傅十三……”
她白着脸,嘴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傅登云感觉到她倍自己握住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也越来越凉,心里一揪,有种挛缩带来的疼痛,可是他还是咬着牙,问她:“你怕他,为什么?”
“没有,我不怕他!”李意溪忽然就回过了神来,仰脸看着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倔强,她重复强调道,“我不怕他,他是个好人。”
她说这话时很认真,傅登云听懂了,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那你怕的是什么呢,阿芙?”他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抬起来,轻轻的落在她头发上,嗓音温柔得不像话,仿佛在哄一个别扭的孩子。
李意溪抬起的脸又低了下来,摇摇头,“我不怕,什么都不怕。”
她说着不怕,可是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
要她怎么说出口,她怕的从来就不是陈琰,而是他出现时的那段时光。
她哭得越来越厉害,可是傅登云一直没有改口,依旧在等她的回答,有些伤口只有挑开了表面看似完好的皮肤,才能知道溃疡到底在哪里。
然后才会有痊愈的可能。
“阿芙,你爱我么?”他等了一会,又问。
这个问题她能回答得上来的,于是立刻点了点头,傅登云又问:“多爱呢?”
“……很爱。”她重新仰起脸,看着他回答道。
傅登云弯下腰来,轻轻搂住了她的脖子,“所以,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秘密吗?”
李意溪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把下巴扣在他的肩膀上,沉默起来。
傅登云一直弯腰抱着她,等她自己做决定。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听见她开口了,“……傅十三,我真的可以告诉你吗?”
“当然啦。”他刻意放轻松了声音,想让她不那么紧张。
李意溪闷闷的嗯了声,又安静了片刻,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认识陈琰的时候,十六岁……”
那一年,几年没有联系的李文轩突然打来电话,说老爷子要病死了,想见一见她,又说以前的确对不起她们母女,有些东西最终决定还是还给她。
起初她不信的,但李文轩最后说了一句:“其实是我是不想你回来的,回来做什么呢,反骨女。”
是那种骂骂咧咧又很不情愿的语气,十足被迫打的电话,加上她实在太想拿回母亲的东西了,于是很快就说服了俞丽夫妇,自己一个人踏上了返回花城的飞机。
“我没有想到这真的是一个圈套,进门第一顿饭,老太太让人炖了参鸡汤,说让我吃完了休息一下再去医院见老爷子。”但其实里面放了安眠药,被浓重的鸡汤盖住了味道。
然后她被带走,送去了一家夜总会某层的套房里,醒来后觉得浑身燥热,“一开始我以为是在李家,可是周围很吵,还有很闪的灯光,我就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脚被绑住了。”
然后房门被撞开了,冲进来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就往床上扑,她惊恐的大叫起来,用尽全力挣扎,脚腕痛极了都不敢停下,“我怕我停了以后会……然后悔恨自己自己当初没有挣扎过。”
可能是那人发现她挣扎得过于厉害了,终于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疑惑的问她:“你不是这里的小姐?”
“后来我告诉他我是李家的大女儿,是他们让我回来看老爷子的,他快死了,我求他放了我……”李意溪回忆起她和陈琰之间的对话。
最清晰的还是那几句,“你叫什么名字?”
“李芙,芙蓉的芙。”
“那我以后叫你阿芙吧,可以吗?”
“后来他问了我好多以前的事,说要帮我整整那一家,陪我说话,等我熬过了□□的劲,已经过了一天一夜,我又被他带走,去了陈家,一直等了三天,等到了师父和师爸去接我。”俞丽凶得很,虞廷礼又用种种法条吓住了他们,逼他们答应从此两不相干。
“当时李家被陈琰整了,怀恨在心,几次去陈家找我,师父怕我回了容城也不得安宁,索性送我去了绍兴俞家,我在那儿跟师爷学艺,联系方式到名字全都换了,连师哥师姐都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这就是傅登云找不到她的原因。
他苦笑了一声,“你师父真的……保密局出来的吧?”
不然怎么能瞒得那么紧。
李意溪趴在他的怀里又哭又笑,“傅十三,还好我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从前和现在,每一天都想。
“乖女孩。”他说,声音有些哽咽。
第一百章
当李意溪把自己迄今为止最大的一个秘密向傅登云悉数吐露之后,立刻就放松了下来。
她藏在心底不敢提起的是一段很不堪的回忆,被亲爹亲祖父母算计,被下药,被送到陌生男人的床上,若碰到的不是陈琰,她会是什么下场?
所以她从不敢跟任何人说起哪怕一句,生怕别人会觉得她已经不干净了。
尤其是傅登云,她怕极了会在他眼里看到一丝一毫的犹豫、怜悯和鄙夷。
可是此刻她听到他夸自己乖,还说:“阿芙,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万里挑一。”
眼泪哗的流了满脸,呜呜咽咽的,泣不成声,满腹的委屈从十六岁就积攒到今天,终于得以宣泄。
傅登云一直维持着坐在坐上弯腰抱她的姿势,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缓慢又坚定。
他没有再劝她不要哭,为什么不哭呢?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和委屈,好不容易敢说出来了,凭什么让她不哭?
哭泣是一种宣泄情绪的方式。
李意溪哭到一半停了停,换了个姿势,“脖子、脖子酸……不舒服……呜呜呜……”
还懂得提要求,看来是没大问题,傅登云心里失笑,忍着腰酸背痛从桌上慢慢下来,搂抱着她挪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然后让她整张脸都埋在胸口,眼泪不停的流啊流,嗓子都哑了,眼泪还没收。
“你是大海做的吧?”他低声的咕哝了一句,伸手替她拨开了挡住了眼睛的碎发。
李意溪抽泣到说不出话来,他忙又拍了拍她的背,把人往怀里按了按。
大锤和猫儿一左一右的凑过来,歪着头,仿佛在打量她到底怎么了。
傅登云抽空关心了一下两个小东西,揉揉它们的脑袋,他少有那么温柔的时候,小东西们还愣了愣,咻的转头盯着他,又是满脸的疑惑。
李意溪一哭就是两个钟头,哭完已经是深夜,鼻头通红,耳朵脖子也都红了,眼睛肿得像核桃,整张脸甚至都被眼泪泡得发了。
“亏得明天你不用出门,不然被狗仔拍了,登个大字报,标题就叫京市傅家子家暴女友,美女明星已破相,然后我就红出圈了。”傅登云翻了个白眼,不无嘲讽的调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