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同一个屋子住了三年的人,一个就像是从边塞西北回来的,几经风霜。一个就像是养在闺阁的少女,柔荑千娇百态。
辛午长高了很多,她约莫是到了成年的年头,可这身高还在蹭蹭蹭地往上窜,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女儿身的她已经与天黎国的男子一般高,但行动间却也是雷厉风行,沉默寡言却十分干脆利落。
她穿着那独树一帜的侍卫服,翻身从一匹高头骏马上下来,佩刀挂在腰上随着走动轻轻摆动。
她一掀衣袍,单膝跪下,拱手作揖,
“卑职来迟,还请公主恕罪。”说话铿锵有力,让人容易对其心生好感,是那种可依靠的安全感。
亭亭玉立的公主提着长裙从门内走了出来,站到她的面前。
皓腕凝霜雪,一小节手腕从衣袖里露出来,素手轻抬,
“起身吧。”
公主与她擦身而过,小步走向了轿撵。
香风拂面,辛午愣了一下,站起身来正好看见她已经到撵轿前面。
辛午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着急,她大步走上前,顺手抢过了小太监正要放下的小凳。
躬身将小凳率先支在了青石地面上,她直起身,并未直视公主,就这么等着公主上轿。
现已十三岁的公主懂事了不少,甚至已经展现着属于一国公主的瑰丽芳华,但她却对这个贴身侍卫奇怪的举动又一次表现出好奇。
水灵的眼睛闪动着些许天真,红唇嘟着翘了起来,那个已经改掉的歪头动作又一次出现。
辛午等了一会儿,姿态仍是恭敬无比,她低语道:“公主请上轿。”
年轻的公主愣了一下,接着便笑了,雍容华贵又落落大方,她没有说什么,点点头。
莲步轻移,踩着小凳就这么上了撵轿,裙摆在她身后拖出了一道色彩,辛午抬头时注意到那是一朵红色的芍药。
原来那个孩子,如今也妆成玉面、华冠披发了。
她捡起地上的小凳交代给小太监的时候,注意到了自己一双伤痕遍布的双手,内心里涌动着庆幸与悲伤。
到底是身份之隔。
她转身走向了自己的马匹,脚踩马镫,轻巧的翻身上马,接着御马上前开路,与撵轿的马匹骈并而行。
那个□□英的宫女坐上了撵轿的车辕,太监轻扬马鞭笞在了马屁股上,撵轿咕噜转动起来,撵车慢慢前行。
除却骑马在最前方的辛午和中间的轿撵,身后还跟着一长串的宫女太监,仪仗排场声势宏大,每个人都恭敬缄默。
鸟儿从树梢飞离,扑楞着翅膀飞向了天际。
“叽——”啼鸣声起,划开了天空苍穹。
公主起驾回宫,众人避让——
公主还是那个爱看诗书、弹琴作画的公主,辛午也还是那个每天在寝宫里巡逻、腰佩长刀的辛午。
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即使过了那么久,也没有陌生。
在公主十三岁生辰的这天,皇宫举行了盛大的宴会,皇帝决定第二日的狩猎消息也在各个宫里传开来。
这多年未曾举办的狩猎让不少深宫中的公主和皇子都激动不已,甚至不少妃嫔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后花园和皇帝偶遇,就为了一个得幸盛宠的机会。
但这一切都和辛午没有太大的关系。
她此时正待在一处马厩,握着木头一点点削着,没有锉刀就用匕首,她小心又细致的打磨着磨出来的木头匣子。
最大的匣子有两个巴掌那么大,尺寸依此减小,最小的只有拇指那么大。
她不会刻画纹,只能一点点学着给木匣子上色。等这一套的木匣子都做好,整整花了她一个月以来留出的休班时间。
她将盒子一个接一个的装起来,只剩下最大的那个。
她做盒子的想法来缘于现代的俄罗斯套娃,但她不会做娃娃,只能用盒子代替。
虽然不够精美,也没有皇宫工匠的巧夺天工,没有卯榫的机巧链接,只有简简单单的盒子。
但一个套一个的盒子,最里面放着一个花苞,浅粉色的。若开花了便会知道,那是一朵芍药。
她将礼物混进偏殿的盒子中,没有署名,也没有留下什么恭贺生辰的话,就这样藏在一堆礼物中,等待着生辰的主人发现。
辛午有时也会想着公主发现这个礼物的样子,那一定是惊讶中带着好奇的表情,最是可爱不过了。
☆、伍
旌旗飘扬,皇帝出行的队伍穿过了大半个京城,锦衣卫将主街上的百姓赶到了别的地方。
兵刃擦过地面溅起火花,铠甲摩擦的响声让人不明觉厉,透过层层帷幔传到了轿撵中的人耳中,却只是让其中的人更加期待。
马场在离京城三十里外的地方,那里的西边是一片密林,除了被圈养在草场中的动物,有不少野兽在密林中出没。
但这根本无法打击小公主的斗志,她换上了一身紫色的劲装,短打软铠凸显了她盈盈一握的纤腰,梳成马尾的长发从头顶倾泻而下,些许凌乱的发丝被宫女的巧手用花娟固定在脑后。
这么一来,柔弱的公主看起来多了些飒爽,美中带了点凌厉,却尤显人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
辛午从离开皇宫之时便心神不宁,她骑着马走在公主的轿撵旁,其他被临时调过来保护公主的侍卫都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一旦有人接近辇车,辛午杂乱失神的眼睛便会像利剑一样看过去,似有风云在其中涌动。
不仅如此,她手中的长刀也争鸣出鞘,似乎下一刻就能上前抗敌。
狩猎活动就在皇帝的哈哈大笑中开始了,数匹马匹飞奔着离开帐篷驻扎的地方。
辛午被春英喊去搭帐篷,等她听到号角声时,公主已经骑上马跑开了。
她心里的担心止不住上涌,没等她思考,身体就已经动了起来。
她冲到拴马的围栏边,拽过缰绳便匆匆上马。
“驾——”
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儿惊得向前狂奔,但辛午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别的公主皇子为了表现都没有带上侍卫,可自己的公主不能冒险。
她抽动着缰绳,逐渐超越数匹马,最后御马来到了那处危机四伏的密林。
马儿刚到密林外围便长鸣一声,前蹄猛地踏空上扬,辛午拼力压制马儿的侧翻和后仰,靠着缰绳和马镫的力量让马儿踏步停了下来。
嘶鸣中的骏马还在疯狂的摆动马首,看样子是不愿意进密林。
辛午的眉毛蹙了起来,眉头紧锁,她看着不知深浅的丛林,忧思在心底蔓延。
但马儿在身下挣扎,没法儿,她只好翻身下马,手上轻拍马脖子安抚它的情绪。
飞鸟丛林中惊起一片嘈杂的喧嚣,几个相互搀扶的锦衣男子从林中走了出来。
辛午心里一紧,不顾尊卑的上前问道:
“里面发生了什么?!”她厉声质问。
几个看起来脸色苍白的皇子面面相觑,惊恐的脸上布满疑云,最终还是那个最年长的站出来回答她:
“林,林子里有猛兽。”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一阵风从身边窜过。
他转身看去,一袭侍卫服的年轻男子已经冲进了林子里。
马儿还在不远处踏步寻食,而马上的主人已经不知所踪。皇子三人对视一眼,不知她是要去做什么?
遇到凶兽,不应该先保护他们吗?这侍卫怎么一个人冲进林子里去了?
他们的心思辛午可不知道,她冲冲撞撞的在林子里穿梭,一边大喊着:
“公主——公主——你在哪里?!”
但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徒留一地涩然。
就在辛午急得眼眶直发红,手上的长刀挥舞得凌乱不堪,周遭杂草枯枝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时候。
一道轻呢在一块石头后响起,虽然细小但却让辛午混乱的心倏地揪了起来。
她绕过石头,看见了躺在枯枝败叶里的公主。
公主身上的衣物凌乱,鞋也不知去了哪里,白净的袜子上沾上了猩红的泥土。
辛午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她半跪在公主身边,想要伸手将她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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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脚步和枝叶被碾压的咯吱声,公主又有转醒,她发现自己被背了起来,一个熟悉的后脑勺就在离自己的脸不到一掌的地方。
公主心里安定下来,她喃喃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