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真相既已落实,他也不愿再留着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索性挑明了开诚布公。
但出乎他意料,苏巽并未表现出多少惊讶,只是原本冷峻的神情稍稍软了下来,透出些许怅然:
“罢了……段云泱,你还是如往日一般,油嘴滑舌。”
得知段云泱前往玄霄阁查探的消息,再结合他之前种种异常举动,苏巽稍加思索,便知自己的身份怕是即将隐瞒不住。
但他对段云泱的信任素来近乎盲目,眼见无所遁形,内心并无多少焦灼,反而生出些莫名的期待。
毕竟那夜落荒而逃,心绪纷乱不已,此番光景他早已在心中演练多遍,暗道不论段云泱如何行事,自己也不可乱了阵脚。
段云泱却刹那间惊异地瞪大了双眼。
若说苏巽识破他“毕方”的身份尚在情理之中,可玄霄阁中人不可能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他自问也从未在苏巽面前透露半点风声——
……那他又是如何认出自己的?
“你……”
心中疑云翻覆不止,他正欲问个明白,腹部却突然传来一阵绞痛,生生将嘴边的话语压了回去。
“你怎么了?”
见段云泱陡然噤声,随即脸色苍白,冷汗也微微沁了出来,苏巽唯恐他毒发,急忙伸手探向他腕脉,感受到指下脉搏稍弱却稳定,更是不明所以。
段云泱倒吸一口凉气,手肘紧紧抵住胃部,试图减轻那处刀剐般的剧烈抽痛,咬牙逐字逐句地道:“无事……怕是太久未进食,老毛病又犯了。”
他自幼随军,向来对饮食一事不太上心,小小年纪便饥饱不定,是以落下了胃痛的病根。现今年岁长了,倒常常被元若拙等人唠叨着要养生。
他自己平时依旧不甚在意,往往睁只眼闭只眼便对付过去,却不料现在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尽管不愿在这个节骨眼露了怯,他却无力与声势浩大的胃痛抗衡,整个人逐渐蜷作一团,身体也开始细微颤抖。
苏巽怔忪片刻便了然,心头登时被怜惜充斥得满满当当。再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发动傀儡手钏,他先向门外吩咐了几句,等到澎湃的热流充盈在双掌之间,便回到段云泱身旁,伸手入被勾住腰身,隔着亵衣揉按起他的腹部。
“唔……”
段云泱痛得眼泪都险些溢了出来,哪里还有气力反抗,索性放任苏巽双手探入,将舒适的热浪覆盖。
伴随着他力度均匀的推拿,原本抽搐的胃部逐渐放松下来,翻涌的痛意也随之淡化。被疼痛发散的意识缓缓凝聚,段云泱这才察觉,此时此景,似乎有些暧昧。
腰腹被搂住,这一刻自己正顺势躺倒在苏巽胸膛,微微侧头便能将那人清冽淡雅的气息嗅得分明。而那修长手指带出的热力庞大如斯,他只觉得身体仿佛正被不知名的力量消融,一寸寸软倒下去,几乎要沉沦于那人温暖的怀抱当中。
二人靠得有些过分的近,苏巽的气息不时吹拂在段云泱耳后最为敏感处,他的心跳也犹如风卷珠帘,凌乱激越,剧烈的声响险些突破胸腔的束缚,充盈在每一丝呼吸间。
“可有好些?”
神情依旧淡然自持,苏巽挂念着段云泱身体不适,自然未生出半分绮念。
而段云泱早已眼前朦胧,带着鼻音轻轻“嗯”了一声,许是受伤的缘故,声音软糯中蕴藉着淡淡的虚弱。这个字眼似喘息又似诱哄,苏巽眉梢微挑,心弦轻荡,掌心蓦然潮热了三分。
不经意间,房中的温度似乎攀升了些,满室脉脉的情潮涌动,自然生出几分旖旎的秀色来。
半晌,门外传来数声轻叩,苏巽闻声收手起身,走出房门。
患病之人心思脆弱,段云泱此时才算是深谙了这个道理。伴着热度抽离,他霎时间只觉得心中空空落落,仅仅是片刻的分别,不舍之情已油然而生。
忍不住自嘲地叹口气,他段云泱于群芳猎艳中自由来去,原本是肆意跳脱的性子,又怎能料到有朝一日,会为了那人冰肌玉骨流连忘返,食髓知味,不可自拔?
可叹,可叹!
苏巽很快返回房中,手中端着红木托盘,其上端端正正放着盏琉璃碗,碗中热粥蒸汽袅袅,色泽鲜亮,诱人的香气很快弥散开来。
“这干贝鲍鱼粥已在膳房熬制了整整一日,想到你伤损难免失血,便又加了些枸杞在内,”他用汤匙在粥面上轻刮,直到盛满勺身,又放到嘴边吹了吹,“方才我令小厮提前舀出一碗,眼下应该温度正好,你尝尝看,可还满意?”
话语间他动作不停,托着段云泱的背部,让他舒适地倚靠在自己肩头。
段云泱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猫儿似的伸出舌头舔了舔汤勺,感受到热度适宜,便毫不客气地张口吞下。
此时便显示出二人的默契,这厢他刚刚咽下一口粥,苏巽已经温好了另一勺递来,伴随着暖糯的粥液入腹,胃中刮绞的痛意逐渐缓解,段云泱不禁满足地叹息:“前辈,我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被你这般照拂。”
闻言,苏巽持勺的手略一停顿,嗓音中随之染进了几分暧昧不明的情绪:“……我早已不是玄霄阁中人,还是莫要这般唤我为妙。”
“那唤作甚?”段云泱伸指勾起他散落榻上的一缕青丝,细细捻动着,“你年长我些,不以前辈相称或有不妥……或者,用你以前的代号相称,烛阴兄?烛阴哥哥?哈哈哈……”
话音未落,他自己便绷不住笑将出来。
苏巽无奈地摇摇头,抬袖将他嘴角的粥沫拭去,沉吟片刻,神情整肃地道:“我名唤苏巽,你直呼其名便是。”
段云泱既已识破他身份,想必对他的身世背景同样有所了解。然而,他却没来由地生出某种冲动,想要亲口将姓名告诉他。
一如十余年前,他心向往之,却力不能至的那般。
作者有话要说:欧吼吼吼!!!他俩是小时候就见过的缘分哦~有没有小天使猜到哇?
第19章 知心
“巽,乃八卦之一,为木为风,”段云泱喃喃道,“真是个好名字。”
闻言,苏巽神情黯了黯,沉吟良久,才极轻、极冷地吐出一口气:
“原本取的也并非这个字,充其量,也不过是让我少生妄念罢了。”
段云泱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暗自想道,苏巽怎么说也是大梁前相独子,定是被掌上明珠般宠着爱着的,起名这般重大事宜又岂能儿戏?
心中不悦,他便避开了苏巽喂来的鲍鱼粥,闷闷地道:“你怕是在敷衍我吧。”
他的语气很是幽怨,说罢还赌气似的将头偏向里侧。
苏巽见他这副模样,感到微微好笑,索性将粥碗放在桌边:“我敷衍你做甚?”
“我怎会知道。”
段云泱依旧爱搭不理,受伤后无力的身体却随着动作歪倒下去。
苏巽伸手搂住他肩膀,让他在自己身前靠得舒适妥帖,轻笑道:“怎么,这是生我气了?”
那清丽绝伦的容颜近在咫尺,气息相闻,腾腾的热流迅速泛上段云泱耳根,呼吸也随之一滞。
他眨眨眼,抿着嘴一言不发。
视线从段云泱耳后的绯红掠过,苏巽恍若未觉,只淡淡地道:
“说来也奇怪,父亲母亲疼爱我是真,却似乎格外抗拒我在外抛头露面。故而从记事起,我便成日待在丞相府内不见外人,除国宴等重要场合必须出席,其余时间未曾迈出府门半步。”
段云泱的好奇心几乎爆棚,险些忍不住询问详情,转念一想又觉得时机不当,只得将疑惑压在心底,掉转话头:“那你为何能认出我的真实身份?”
苏巽浅笑着摇了摇头。
“我原在阁中有些职权,故而能对所带领新人的身份有所了解,知晓你的真名并不奇怪。况且掩饰形貌容易,变更习惯却难,你惯使的锁链、说话的语气和动作变化并不大,相识已久,我又怎会错认。”
“原来如此……”
只怕重逢的第一面,自己便在他眼中无所遁形……段云泱啊段云泱,枉你自诩聪明,可这些把式在烛阴面前,显然是不够看的。
他不由觉得深深挫败,此时脑中昏昏周身发烫,再多俏皮话也说不出口,原本飞扬的气势陡然弱了下去。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缘故,他愈发感到那人熟悉的、纵横睥睨的风姿颇有些回归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