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倾国(64)

作者:诗花罗梵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二人隔着一堵沉闷的灰墙,他看不到我,便只能吃力地探出一只手来磕碰我的铁栏,担忧地继续唤道:“起潭,你能听见吗?身子有没有不舒服?他们虐待你了吗?”

我看到他挥舞在眼前的手,心下虽然诧异,却也很快明白了过来。

想必是萧浓情素来不满小侯爷身边有这么一位亲密无间的竹马,妒火中烧之下连他崇家也一道算计了去,不但想就此囚了小侯爷做禁脔,还打算将他身边最后的依靠也一并铲除。

我本以为若有朝一日御史公子被皇上入罪,那也定当是被我牵连的缘故,却未曾想到萧浓情早先一步便将他视作了眼中钉;如今我二人看来,却是不知谁更可笑些。

“我没事。你……”我艰难地挪动着身躯,上前握住他那只抓在铁栏边的手,安慰道,“不必担心。”

闻言,灰墙的另一头总算安静了下来。

许久才听到崇睿闷闷的声音:“起潭,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

他这话说得极为认真,我本该觉得好笑才是;可却不知何故与他双手紧握,竟也当真觉得安然了不少。

临死前的日子还能与心仪自己的少年彼此依靠着度过,我倒也着实不敢再奢求更多了。

……

只是不出几日同我一样虚弱的崇睿便又被狱卒带了出去,道是崇徵与镇南王一案有所牵连之事还尚留有疑点,御史公子不便与我等罪证确凿的逆臣关在一起,还是带回御史府像极乐侯那般软禁起来便罢。

我闻言松了口气,自己也道死在这少年面前是有些难看,便从容地松开了他的手,任他挣扎着被拖出牢房;消失在铁栏的尽头时,他回过头来朝我张了张口,似是要我等着他。

我努力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也并未往心底去,只是又倚回了自己的破草垫,阖上双眼静静地做起梦来。

哪知他竟当真又回来了。

铁栏外传来狱卒窸窣而慌乱的脚步声时,我低头叹了口气,即便不睁眼,也知晓那养精蓄锐后悄无声息地遣进来、动作轻巧地将那些狱卒打晕的武林高手是谁。

“起潭……”

我抬眼看他,他便拉下面罩朝我扑了过来,下一刻却被铁栏撞得吃痛,这才赶忙弯下身,从被他点了昏穴的狱卒身上摸出一串铁钥来,满头大汗地一把一把挨个试,总算将这困我多日的牢房打了开来。

我扶额苦笑一声,未曾料到他竟当真大胆到孤身一人来劫了狱,只由着他弯身将我的脚轻柔地抬起来,一边费劲去解得缠得无比牢固的脚镣,一边道:

“我已在外面备了匹好马,还有些干粮和银两,起潭你连夜便可逃出京城;崇家在山东及湖广都有名望不俗的分家,这块玉符你暂且拿着,无论到了哪里都定然会有崇家人接应。”

他说着便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符给我,抬手拭了拭额角的汗。

我将那玉符拿在手中看了看,见他仍是专心致志地埋头对付着我脚上的玄铁,沉默片刻后,忽然出声道:“我从未喜欢过你。”

“……”他正在为我解着脚镣的手一顿,平静道,“我知道。”

我便又沉默下来,只静静着看他动作,想要道一句你这又是何苦,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傻子,当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小傻子。

……

他一路掩饰着将我送到一条极为隐蔽的羊肠小道,将准备好的盘缠与干粮递给我后,果然牵出了一匹品相不俗的宝马,这般便催促着我快些上马;听闻崇家府邸已被查抄,也不知他哪儿来的钱财为我置办的这些。

我在他的搀扶下平稳地上了马,揣好怀里的崇家玉符,手中缰绳还未扬起,却又缓缓放了下来。

“崇睿,”我回头看他,也不知此时的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竟鬼使神差地低声道,“同我一起走吧。”

崇睿闻言一怔,黑亮的双眸猛然迸出一道欣喜的光芒,却又随即黯淡了下来。

他张了张口,垂在身侧的双拳隐隐握起,神情似有挣扎的同时,轻缓的话音里也透着显而易见的苦涩:“我自然想同起潭一道远走高飞……只是眼下我爹娘与家中阿姊都还尚在狱中,我不能……不能丢下他们……”

闻言,我了然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摸摸他的脑袋,知晓这等事本就是自古两难全,他绝无可能将自己的亲眷弃之不顾,而我也并不强求更多。

……

临走前的最后一刻,崇睿猛然扯住我的衣袖,眼底流转过千百种复杂的情绪,终是微颤着抬起头来,咬唇道:

“起潭……我们还会再相见的,是吧?”

他站在拂晓之际的露水中,少年挺拔的身形满是令人怜惜的坚忍与温柔,依然还是那个心悦于我的情人。

“是啊,”我看着他笑道,“江湖之大,有缘再会。”

第49章

四月渝州城,日丽风清的祥和一天。

渝州郊外的鹿蜀山上,我坐在山寨深处的关公像前,眯着眼睛惬意地大快朵颐。

周围一片狼藉,眼前齐刷刷跪着五六个鼻青脸肿的山贼,悻悻地看着我霸占着他们寨里所剩无几的美酒美食,分明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我喝得微醺之后,便踩了一脚蒲团下的山贼头子,那山贼头子痛苦地**一声,抱着头看我道:“大侠,小的们已经被你好生教训了一番,劫来的银财与粮食也已派人还回去了,不若您就……就此回去吧……”

我这才放下酒坛打了个饱嗝,扯出一方手帕矜持地擦擦嘴角,乜斜了一眼这些个不久前才被我打得哭爹喊娘的汉子,弯下身来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说你们,如今也是太平年代,平日里做点什么小生意不够养活自己,偏偏来这鹿蜀山上落草为寇?若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倒罢,放着那些个为富不仁的奸商不劫,反倒来欺负自己山下的百姓,啧,还敢狡辩说不是孬种?”

山贼头子被我踩得直哼哼,闻言便哭丧着脸道:

“大侠您到这渝州城不过半年有余,想必对我们这儿还不甚了解。兄弟们起初确乎是想劫那些个城中富贾不假,可他们个个与渝州知府官商勾结,根本招惹不起,上次二当家不过是在山下劫了那赵家几头羊,便被知府大人生生砍了一只胳膊啊!”

我微蹙起眉,看到他们模样凶神恶煞的二当家确乎是没有左臂,便摸了摸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山贼头子赶忙又为自个儿辩白道:“本来弟兄几个也没想再去为非作歹,只是去年山茶收成实在不好,眼看二当家几个娃儿都要进学堂念书,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下回绝对不敢了!”

我顿了一下,长久地打量着耷拉着脑袋跪在眼前的几个山贼,确认这鼻歪眼斜的山贼头子不像是在扯谎,便叹了口气,站起身道:

“好吧,念在你们也只是打家劫舍,没有伤及人命的份上,这次本大侠就姑且饶过你们。另外……”

几个山贼原本还放松了许多,听到我句尾的语调时却又绷直了脊背。

我蹲在山贼头子面前,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后,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道:“你们几个若是消息灵通,可知晓半月后便会有一队从疏勒王庭到京中进贡的西域特使经过此地?”

山贼头子满头雾水地摇摇头,却又打了个激灵,很快明白了我的意图。

我嘴角一歪,循循善诱道:“我打听过了,这一队西域特使的车上全是上好的贡品和官银,只要你们找几个会些功夫的一道去劫下来,事成后我便可分一成给你们山寨,包你们那个劳什子二当家的娃儿有书读。”

山贼头子不明所以地摇摇头,又赶紧在我微妙的眼神下拼命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你们暂且先安心休养,我这般先行归家去,不日再来知会大当家。”我说着起身拍了拍衣摆上沾到的尘灰,又抿了一口酒,醺然赞道,“这酒倒是不错,哪里打的?我待会儿便上这酒家打几两回去,也给我爹尝尝。”

山贼头子见状赶忙谄媚道:“这是我们寨自个儿酿的英雄愁,难得大侠赏识,小的这就去再装上几坛给您和令尊带走回家喝。”

我满意地点点头,接了他们装好的酒,甩一甩袖悠闲地下了鹿蜀山。

……

自从我逃出京城,到南方与尚等在襄阳的爹碰头之后,算算已是过了三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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