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张‘医者本分,活命救人’。”申漾抿了一口茶,见殷佬冲自己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有点羞,越是和老爷子相处下去,他越是觉得老爷子的脾气很好,他本人超级温柔!
他接着道:“我师父说,救人救一半是顾前不顾后的虚伪行径,是自以为是的自我满足,有违医者本分。我认为他这话的意思是活了命,却救了个非人,所以称之为‘救人救一半’。”
“就是你所谓‘救活的是命,而非人’?”王平用手指戳着手边的茶杯若有所思,见申漾点头,她轻叩茶几,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是总有那种,医生救了个军官,军官带队屠了医生的村庄的故事吗?救不救,对还是错,这永远都是问题。”申漾看着眼前二人,见王平和殷佬都点头示意知道这样的故事,他轻轻往后一靠,随意道:“我认为这就是活命未救人,就是‘救人救一半’,是自我满足的一种表现形式。”
“我这么说吧,虽然对于医生而言,那军官只是病人,作为一名医生,生命就是生命,既然看到了就该有所作为。但是——”申漾竖起一根手指以示注意,道:“医生也是人。既然是人就存在于这社会之中,就有他作为社会人的立场。”
“简单来说,我不认可所谓‘体育无国界,文化无国界’这一类自以为跳出人类范畴的论调。医术、艺术、信仰、知识等等都一样,既然执行者是人,这就注定了执行的局限性。因为人和人之间天差地别。”
“这也就就注定医生作为一个社会人,应该怎么看待他的病人。如果他只把敌军军官当病人看待,那就是自我满足,满足自己对医术的追求,满足自己对‘悬壶济世’的追求,满足自己坚持的执着。”申漾一锤定音,见那二人都无异议,继续道:“更有甚者大言不惭的拍着胸膛说‘我是医生,我的使命就是为人治病’!”
“呵!他是医生,可他也是人!忽略了自己是人这个根本,他算什么医生呢?”申漾嘴角一扬,剑眉飞起,丝毫不掩饰自己心底的不屑,讥讽道:“人还是医生?敌人还是病人?救还是不救?”
“对还是错?黑还是白?所有这些都要看从哪个角度,怎么看待这些问题。”说到这里,申漾双手捧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给另外二人留下充足的思考时间。
他的心里其实远不似面上这么镇定。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三人会坐在这里说这个话题,他也不知道有“活化石”之称的国宝级学术专家,和被撤职的女少将为什么会在这里引导他说话,听他高谈阔论,可是,他的心里有种难言的激动,还有些无法抑制的期待。
这些乍听起来模棱两可的话,对于旁人而言有点绕,不明所以。然而对于能够拨开云雾的人而言,自然清楚真相只有一个,而他在表达的也只有一句。
申漾能感受到自己平静的外表下那异常激动的心跳,他忽然有一种自己不再是自说自话,说了也没人懂得的孤独感了。
这感觉就像……就像那天和殷宁的不言而喻,让他兴奋不已。
他期待着懂,与被懂。
期待理解与被理解。
他期待一次灵魂的碰撞,甚至是更深层次的交流。
“你会救!”王平笃定道。
“我会‘活命’,否则有违医者本分!”申漾理所应当道,看向王平,坚定道:“但是——我认为怎么‘救人’才是问题的关键。”
“嘿,有点意思。”王平扭头,大咧咧的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的正眼看申漾。
四目相对,申漾忽然想起那天在军院,她也是这样意义不明的和自己对视。
那一天谁都不肯先回避,就像先回避的人就输了一样,谁也不让谁。
这一次他们依旧针锋相对,却多了些谁也说不清楚的感觉,像是都在出乎意料。
他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听懂了!
她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
王平忽然扬眉,提醒道:“可你还没有说到我们的中心。”
“已经说到了!”申漾高深莫测的一笑,优雅的叠起两条长腿,双手肘在扶手上,略微前倾身躯,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将他内心的期许袒露无遗,他现在很高兴。
他直视王平,坦然道:“没有谁决定别人的生死,不过是没有缘分的擦肩而过罢了。”
“……”王平还是摇头,示意这个回答不够。
“那就要看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了。”申漾扭头看向殷佬,道:“您说是不是?”
“迟钝!”殷佬嗤,一口喝了杯中的茶水,抬手指了指在书架那边的女子,道:“你,给她说。”
“蝼蚁且偷生!”那女子抱着一堆竹简走出来,尽数堆在矮榻上那块不知何时摊开的花花绿绿的手工布上,一边慢慢打包,一边不耐烦道:“你们好好说话不行吗,非要打什么机锋。姚晓旭。”
最后一句冲申漾说的。
第60章 五十步笑百步
申漾颔首招呼道:“你好,我是申漾。”
“天地两仪,人有前后,双手分左右,手心手背各不相同,”姚晓旭似乎只是和他打个招呼,转眼带回话题,说着她在三人面前翻转自己的双手,示意多角度看问题,目光挨个扫过殷佬和申漾,道:“师伯挑人教,理所应当,你救眼前人,本该如此,至于你——”
“我?”王平单手支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还没听到回答,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先弯了,不掩笑意。
“五十步笑百步,你没有救所有人,凭什么要求师伯教所有人?”
“……”申漾看着敢这么跟王平说话的姚晓旭噗嗤一声笑了。
“?”
“抱歉。”申漾收敛好面部表情,见几人都看着他,看来是一定要他说为什么笑了,他道:“我师父说……哈哈!”
“快说!”
“我刚进医院的时候,看谁都可怜,见人就想救,后来师父对我说,不要圣母白莲花,也别以为自己多么了不起,没有人能够救所有人。医生能救的更是有限!当医生你就永远都只能救治眼前这个人。”申漾笑着摇头,意有所指的看王平一眼,道:“他说,如果你想救天下人,应该从政,而不是从医。我深以为然。”
“你——”
“绝对没有影射你圣母白莲花的意思!”姚晓旭呵呵笑,对申漾竖了个大拇指,转而挡住王平不让她蹦,轻声娇斥道:“师伯都让我拿礼了,你非要没事找事说这些话做什么?还一直引他说话,跟要勾搭他似的!”
“……”王平先还老神在在,然而听到后面,她一跃而起,慌道:“来点靠谱的酸爽行吗?我勾搭他干什么呀?这不是秃子头顶的虱子,明摆着不可能嘛!”
“????”申漾疑惑的看着那二人耍花腔,这就是在耍花腔吧!又望向殷佬,后者侧身靠近他,怄道:“我能不气,能不愁吗?眼看着后继无人,还得违心祝福她们永结同心!”
“!”原来如此!她们是来告知长辈的!申漾恍然大悟,又看了看还在打包礼物的二人,这个拐弯的关系还真是……弯有点大啊!
他对殷佬安慰道:“您徒弟有后呢!”
“说到那小子,我更急!”说起佛弥,殷佬又是沉沉一叹,佛弥遭了那一场事情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他这个师父也束手无策,看到他看不到他,他都觉得糟心!
殷佬扬声冲那二人不讲理道:“把我徒弟还给我!”
怎么会找她们要人!申漾觉得老爷子这气怄得十分有趣,可老小孩老小孩说的不就是这样的不讲道理嘛!虽然他没见过以前的佛弥,不过……佛弥遭了些不为人知的罪,他现在的状况确实在远健康水平之下。
“他的事可真不怪我!”王平扁着嘴,拒不背这黑锅,道:“我捡到他的时候,就是你们那天看到的样子,绝对是原封不动的送回来的。他醒了以后就被带走了,我可没有再接触过!师伯,旭旭没跟我要过什么,就这一样我都做不到的话,哪儿有脸来这儿给您磕头!”
“!!!”要命!申漾后悔死没捂耳朵了!他恍然发现自己听见了不该听的内容。
虽然他们说的含糊不清,意思却十分明确。他心中暗想袁华真的很聪明,王平临时更改命令,坚持把人送到妇产科那件事就是有猫腻。而联系着这看似毫不相干,甚至申漾一直以为他们是互相嫌弃的两种人的重要的纽带,是这个娇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