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候默然,不再开口。
待宴席散去,他作别景华帝,行出了宫殿外。晚风夕夕,华灯初上,大御皇宫琉璃玉瓦,繁华如梦。萧远候记得,他来过这里。
那是几年前,景华帝对他动了杀心,小公主在殿中固执地维护着他,她道:“我就是喜欢他。”
往事历历在目,刻骨铭心。可如今错了便是错了,他想挽回从前,谈何容易。
萧远候垂了垂眸,缄默地行下玉阶。
月色斜下,高墙侧些许昏暗。正陷入深思时,却忽见墙角处一个小小身影。
萧远候凝了呼吸:“……”
陈时卿眨眨眼,瞅了他一会儿,就自来熟地又抱住了他大腿,仰起小脸唤道:“……白眼狼!”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浅浅的光落入心底。
萧远候却一时顿住:“……”
白眼狼这个称呼,是谁教他的?
萧远候心中微动,俯身蹲下,与陈时卿平视,犹豫很久,还是没去抚摸他,只是小心问道:“……你,怎么一个人?”
陈时卿露出一排皓齿,得意道:“人都被我甩掉了,我偷偷来瞧你,谁也不知道!”
萧远候心中忽然间涌起多年不曾感受到的暖意,他抬手,想摸一默陈时卿的发顶,却又难以落下。
他心里,似乎很是愧疚。
陈时卿抬眸瞧了瞧,却忽然踮起脚,自己将头贴到萧远候掌心,然后笑道:“你会教我射箭骑马吗?隔壁二狗子常常同我说,他爹爹会教他射箭骑马,他有的,我也想要。”
掌心的柔软让萧远候动容万分,可多年缄默,说不出太多甜言蜜语,最终动了动嘴角,哑声道:“……好。”
末了,又觉不对。
萧远候问:“……隔壁二狗子是谁?”
陈时卿糯声道:“陈问琰。”
“……”
陈问琰,今五岁,是景华帝与皇后的长子,大御当今太子。
萧远候默了默,却不置可否。天色将晚,陈时卿望了望,放下萧远候的手,小声道:“我得回去啦,若是绮罗发现我跑出来,那便糟了。”
“……”
萧远候心中虽不舍,却还是道:“我送你。”
陈时卿却摇了摇首,很是知世故道:“不行,绮罗不喜欢你。瞧见你,会生气的。”
萧远候陷入沉默:“……”
许是觉得这般太伤人,陈时卿眨眨眼,问道:“可是绮罗为什么不喜欢你呢?”
萧远候苦笑一声,低声道:“我做了错事,对不起她……”
“……”
陈时卿煞有其事地皱皱眉头,一瞬后,又展开笑颜道:“那你哄她便好了!她很好哄的,我教你……”
说罢,朝萧远候招招手。
萧远候心中微动,俯首过去,侧耳倾听。
“这样……再那样……”
“好了,我教过你了,你懂怎么做的。”末了,陈时卿一脸期望地拍了拍萧远候的肩膀,便转身迈着小短腿走了。边走还边摆手道:“我走了,不用送!”
萧远候望着他背影,不禁笑了一笑:“……”
那夜,陈时卿平安无事地回到了绮罗身侧,殊不知,萧远候其实并未走远,而是在夜中悄悄护了他一路。最后在瞧见公主府的车架时,才黯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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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遇萤四十三
大启太子来京都拜访的消息渐渐传开。听闻四年前这位太子归位,便挣下一番功业,平定了大启的内争外斗,手腕了得。是以,大御的世家王公们对这位太子很感兴趣。
听闻他姓萧,名为远候。
有人隐约记得,长公主从前带在身边的护卫,似乎也叫萧远候。亦有人沉默不语,故作不知,毕竟无论是与否,小小侍卫与一国太子怎好相提并论。惹怒了这位太子或是勾起长公主往日回忆,都不是他们吃得消的。
三日后,一封请柬送到了公主府。是萧远候送来的,邀绮罗于淮河畔一见。
绮罗捏着请柬,就要往灯烛上送。
陈时卿不知从哪里冲过来,眉眼委屈,问道:“娘亲,为什么别人都有爹爹,我却没有?”
绮罗一时哑声。
她想,如今萧远候回来了,却迟早要回大启去的。她没办法照顾好陈时卿,更唯恐江照左会对陈时卿动手,不如让萧远候带走陈时卿好了。至于她与萧远候……
如何能轻易回去呢。
“绮罗,你在想什么?”
陈时卿小心地拉了拉绮罗的衣袖,轻唤一声,将绮罗的心神拉回。绮罗抿唇不语,缓缓将请柬拢入袖中。她垂眸瞧了陈时卿一眼,忽然叹了口气。
陈时卿大感不妙。
从前他娘瞧不想要的东西时,便是这般神情。
绮罗终于还是去见了萧远候。
月圆夜,京都河畔波光粼粼,曲声阵阵。
绮罗一身素衣,带着陈时卿踏上了大启的画舫。清风徐来,吹起她的帷幕,露出一张清绝的脸。大启的侍从见得,轻轻吸了口气,直将目光放在绮罗身上。
“……”
绮罗回过神,瞥了这小侍从一眼,淡淡道:“看什么看。”
小侍从连忙赔礼告罪:“公主殿下宽恕,您长得天仙一般,我,我看入迷了去。”
“你见过天仙吗?”
绮罗淡淡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走到船坊前头。
小侍从愣愣跟上,又感慨道:“殿下,小的虽然没见过天仙,但见过了殿下,也算无憾了。从前太子殿下对您念念不忘,执意不娶妻,甚至惹怒了皇后……我们都不解,如今见过了殿下,终于明白了为何。”
大启的小侍从,真是个话唠啊,萧远候不觉得烦吗?
绮罗瞥了他一眼,忽然笑道:“那你说说,是为何啊?”
见她笑,小侍从也笑:“自然是因为您美。”
绮罗拢了拢云袖,却道:“你这意思,是在说本殿下空有皮相而无一物,还是说你们太子贪恋美色呢?”
小侍从目瞪口呆:“……”
直至许久,他还没缓过神来,忽然惊道一声:“太子殿下!”
绮罗敛了敛眸,淡淡道:“就算你唤萧远候,也没用。”
小侍从连连摇头。
绮罗也终于回过神来,转身望去。见水波粼粼处,一艘画舫拨开云雾缓缓驶来,上面光华夺目,刺得眼睛有些睁不开。敛眸望去,却见萧远候一身锦衣,手捧珠玉,载着满船的金银珠宝朝着她行来。
他深眸轻垂,似乎些许窘迫。
他确实该窘迫,这满身的金光闪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佛像呢?
绮罗一时沉默:“……”
陈时卿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袖,惊呼道:“绮罗,你看,闪闪发光的,你不是最喜欢了么?”
绮罗眯了眯眼,忽然明白了什么。
好似前几日,陈时卿似乎悄悄跑出去了一趟……
“……殿下。”
萧远候眼睑低垂,凝望过来,小心翼翼般,语气低沉道:“……我回来了。”
绮罗退后一步,忽笑道:“太子说笑了,您是大启的人,这里是大御,您回的又是哪里?”眼眸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萧远候嘴角翕动,定声道:“殿下所在之处,便是吾乡。”
“萧远候。”
绮罗轻唤一声,侧了侧目,语气漠然:“我说过,走了就不要回来。四年前,你弃我而去,很是决绝,如今做什么又装腔作势?”
说罢,恨恨拂袖,退后一步。
萧远候默然不语。
当年他被睿王设计带走,虽说迫不得已,但终究是对不起小公主。小公主说什么他都不会辩驳,只是……
萧远候忽然朝前一步,握住绮罗的手腕,哑声道:“殿下,是我错了,随我走吧。”
绮罗问:“去哪里?”
萧远候忽然沉默:“……”
绮罗笑了笑,望着他:“你不说话了?我替你说,你要我随你去大启,是吗?萧远候,从前你说世间万物都不如一株樱花树,可如今呢,你变了,你怎么不留在大御了呢?你舍不得,大启的荣华富贵?”
“……”
绮罗一言一语说得,萧远候默默听得,摇了摇首。他并非舍不得大启的荣华富贵,只是事到如今,经历了四年的分别,萧远候深深明白,要实现永远的诺言,回大启是最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