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绮罗靠着江照左衣襟,泪如雨下:“何以待我如此?”
“……”
江照左的喉结一滚,神情隐约晦涩,最终却还是归于坚毅,将绮罗拢入怀中,仰首望着漫天落雨,语气难辨道:“……世事无常,人心难测,陈绮罗,你要学着长大,忘了他吧。”
绮罗泪中一笑,语气孱弱道:“可是……”
她语气微弱,落在雨中,听不太清楚。江照左敛眉,垂下首,侧耳倾听。于是他听得,绮罗在他耳畔一声声道:“……可是好疼啊,我好疼,江照左。疼。”
江照左察觉不对,神色忽沉,唤她:“绮罗!”
绮罗双眸一阖,晕倒过去。
……
暖阁中,王久善神色微凝,望着珠帘后躺着的绮罗沉默些许,回首望着一身素衣,还是湿漉漉的江照左,更是无言。
“……”
江照左眉间沉敛,向前问道:“先生,究竟如何?”
“呃……”
王久善神色躲闪,语气迟疑:“这……”
江照左神色一紧,语气也冷了几分:“殿下可是病重?”
王久善终于隐瞒不住,如实相告道:“长公主殿下只是……只是怀了身孕,一时虚弱,才晕了过去。”
说罢,悄悄去瞧江照左的神色。
“……”
这位大御的权臣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静得多。
他只是垂了垂眸,便侧身在长公主榻前坐下,一言不发地拂了拂袖,示意王久善离开。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天色愈暗,绮罗醒来时,江照左依旧是白日里的衣裳,身姿微俯,静静地坐在她榻前。灯色微弱,她瞧不清他的神色。
见她醒来,江照左终于动了动,却抬袖轻轻隔着锦被,落在绮罗腹间。他开口,语气暗哑:“绮罗,这个孩子……”
绮罗一震,心神恍惚之际很久才缓过来。
孩子?她腹中……有了萧远候的孩子?
江照左神色难辨,缓缓道:“看来你也不知。如今知晓此事的人甚少,这个孩子,不如……”
绮罗猜了江照左的心思很久,瞬间明白他言中之意。
她容色苍白,紧紧按住江照左的手,颤声道:“不可以……求求你。”
江照左眉间淡漠,凝霜似雪般的,一言不发:“……”
山庄中俱是他的人,只要他想,这个腹中的孩子便留不下来。可绮罗开口求他,他就有一些不忍了。
纵使他这么厌恶着这个未曾出世的孩子,纵使这个孩子很有可能会在他与绮罗之间……
可望着绮罗苍白的面容,狼狈的神色,江照左只是抿了抿唇,一字不落。
绮罗攥着他的衣袖,眉间紧蹙,清泪落下,语气微弱:“江照左……不要……”
江照左神情晦暗,终究是收回了手,缓缓将她拢入怀中,道:“……陈绮罗,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注意身体健康,尽量少出门,出门的话一定戴口罩吼~
第40章 遇萤四十
四年后
自古道一别,已是四年。
四年来,京都枯荣几度,世事流转。江照左已经位列内阁,彻底成为大御的权臣之首。这四年,京都还流传着一桩传闻。
“听闻,长公主曾养在身侧的那位侍卫不知何时起竟消失不见了。长公主伤心欲绝,终日闭门不出,幸得江大人照顾,一年后方才出门露面。
彼时长公主清瘦不少,神色里几分缄默。
后来,京都的人们诧异地发觉,长公主身侧竟然多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名为时卿,听闻此名出自江大人之手,又有人见江大人亲自抱着那孩子,教他念书识字,很是爱护……如此来去,京都的人们渐渐默认为,那位小公子便是江大人与长公主的孩子。”
“这位先生,凡事都讲凭据,江大人与长公主不曾成亲,怎么便认为那位小公子是江大人的孩子呢?”
听书楼中,一位客人疑问道。
说书先生嗨了一声,悠悠道:“这江大人与长公主虽不曾成亲,可他们都不曾否认过小公子并非江大人所出。再说了,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便是不成亲又如何?终究是,神仙眷侣,容不得他人说三道四。”
闻言,听书的众人思量几许,纷纷点头附和。
“……”
“殿下……”
楼阁的角落中,玄衣男子神色暗淡,沉默无言,侍从担忧询问,他不曾反应,缄默无比。
四年了,历经无数血雨腥风,身上尽是伤痕,他从刀山火海里一步步爬起来,铲除异己,夺回政权,稳固朝政……方才堪堪回到了这个地方。他想去寻她,还未曾寻到,便听见听书楼里传来她的传闻……
那个孩子,名为时卿,是她与江照左的孩子吗?
萧远候掌心紧握,宛若利刃剜心,神色缓缓晦暗下去。时卿时卿,多诗情雅意的名字,与照左的确,很是相配。这四年,他百般打探小公主的消息,传了无数青书,却丝毫不见她的音讯。
当年皇兄强行带走了他,虽说来过分,可她为何不愿寻一寻呢?明明说好,便是天涯海角,也要追来质问的。
人说相思苦,当真是苦不堪言。
没有小公主的这四年,萧远候连笑都不会笑了。
“殿下,我们的人已经打探到,长公主正在城郊的落雪山庄里。”
“……”
春花时节,落雪山庄中绿柳依依,芳菲始开。熙光烂漫处,绿意盎然,满是山茶树。茶田中,绮罗一身青衣,懒懒地坐在藤椅中。
一柄青竹纸伞悠悠出现在她头顶,遮去朗日。
“虽是三月春日,但也不宜多晒。”
清雅如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言语中温和几许,令人如沐春风。绮罗侧了侧身,不去瞧那缕玄色朝服,懒懒道:“江大人,今日朝事已毕,有闲时来管教我了?”
江照左闻言笑了笑,眉梢微挑,叹道:“朝事繁忙,不曾完毕。”
“哼。”
绮罗轻哼一声,仰首起身,抬眸望着江照左,敛声道:“江大人,你既然有事要忙,为何还特意把本殿下请来你的落雪山庄啊。”
她言语淡淡,但这个“请”字倒是落得很重。不怪绮罗如此,只因此次落雪山庄之行,是江照左执意要她来的。
这些年,江照左的势力已渐渐渗入公主府中,很多事情,绮罗不想奈何,也奈何不得了。
“……”
江照左默了默,良久,缓声道:“一去多年,绮罗,你也该忘了某些人了罢……”
绮罗神色一变,并不作声。
江照左长叹一声,想起往日旧事,语气亦是几分低沉:“当年,时卿出世时,你险些丧命,我以血为引,求来灵药,才救了你回来。你并不知,若你当时去了,我亦不会独活……”
这件事情,绮罗倒是第一次听。
想起这些年与江照左走过,风风雨雨,流言漫天。江照左无言守护,她非草木,怎会不动容?
如今听闻此事,更是愧疚无比。
绮罗眉眼低垂,语气难辨:“江照左,我可以把命给你……”
乍听此话,江照左容色微沉,语气蓦重:“陈绮罗,我不要你的命。我要的是什么,你懂。”
“……”
绮罗侧过身去,一言不发。
她懂,但又不想懂。因为江照左要的,她给不了。给不了的,就不要轻易许诺。
这是四年前,绮罗恍然大悟的道理。
二人皆是沉默,一时陷入僵局。正待此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这寂静——
“先生!绮罗!”
二人回首,见陈时卿拽着一张宣纸,迈着小短腿从山茶树间跑来。陈时卿今三岁,生得唇红齿白,眉眼间七分像了绮罗,又素来爱笑,更是惹人疼爱。连景华帝见了,也板不起脸来。因身量尚短,陈时卿行走在山茶树间时,只露出一截小小的发髻。
江照左神色微缓,俯身蹲下,轻声道:“这么急做什么?别摔着了。侍女呢?”
“被我骗走了!”
陈时卿朝他嘻嘻一笑,将手中纸递到他面前,扬声道:“你瞧!”
江照左摇了摇头,似是不赞同他捉弄侍女一事,但接过那纸来后,不禁挑了挑眉,微微一笑。
那纸上写了几个字,虽歪歪扭扭,不成形状,但勉强瞧得出来是“照左”“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