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见时,已过了五日。京都的世家们邀江照左去河畔赏莲,江照左去时,却被以善华郡主为首的一众贵女簇拥在侧,她们手执诗文,与他请教,望来的目光却几分婉约。
江照左被围在莲畔,离开不得。
彼时,绮罗公主却宛若从天而降,端着一杯茶盏泼了他一身,神色不悦道:“江照左,你撞翻我的茶了,赔。”
世家贵女们怨她无理取闹,却碍于长公主的身份,不敢言语。善华郡主欲说些什么时,江照左却不顾衣襟凌乱,向前行礼,轻声道:“殿下恕罪,且随我来。”
绮罗利落地抛了抛茶盏,拉着江照左的手,将他带离喧嚷的人间。
行到清净河畔旁时,满天的碧色无暇,清风徐来,莲叶田田,水波荡漾。
江照左俯身,抬袖行礼,笑道:“多谢殿下。”
绮罗眉间微扬,语气散漫:“江照左,我故意泼你茶水,你怎么还与我道谢呢?”
江照左一恍,反问道:“殿下难道不是见我窘迫,才以泼茶为由……为我解围吗。”
“不是。”
绮罗否认得坦坦荡荡,眉间扬笑道:“傻子,我是喜欢你,不想让她们离你太近,才泼了你一身。”
江照左清眸微恍,流露出几分错愕:“……”
“对了,我给你擦一擦衣裳。”
绮罗掏出锦帕,在江照左衣襟前一顿胡擦。
江照左容色微绯,轻轻握住她的手,停顿一瞬,却接过那枚锦帕,道:“不敢有劳殿下,我自己来便好。”
“……是吗。”
绮罗抬眸望他,神色认真,忽道:“江照左,你好温柔喔。”
江照左一顿,垂下清眸,久久不能言语。他想,京都的长公主殿下,真是一个丝毫不吝啬对他人赞美的小姑娘。
绮罗笑了笑,又道:“温柔的人,能顶天立地呢。”
“……”
“江照左,你脸红了,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殿下,莲花开了,您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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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遇萤二十
姑苏城的陌上花开了一期又一期,江照左与绮罗的故事渐渐为人所知。城中人人皆道大御长公主陈绮罗爱慕江照左至极,绮罗从不反驳。
日暮斜长,江照左每每从江家出来时,绮罗便等在一侧,与他一起走过那条青石小巷。春雨绵绵,绮罗撑起竹骨伞,为一身素衣的江照左遮风避雨。熙光和煦,绮罗在廊下执卷摊开,一笔一划地给江照左写酸腐的情诗。
她喜欢他,轰轰烈烈,从不避讳。
江照左生性疏离,甚少在外人面前回应。只是在走过青石小巷时无声无息地放慢了脚步,在绵绵细雨里默默无言地接过伞,在收到情诗时,细细地将它装到木盒中,珍藏起来。
他也爱她,温润无声,鲜有人知。
在即将离开姑苏城时,绮罗约江照左城中一见。风卷过她的衣摆,她神色飞扬,灵动笑道:“江照左,我喜欢你,跟我回京都吧。”
江照左思量了很久,斟酌了很久,一生中从未如此郑重,抬袖行礼道:“承蒙殿下厚爱,但不立业何以成家,照左一身素衣,如何当娶公主……”
绮罗神色瞬暗,拂袖离开。
江照左望着她背影,没能追上。再后来,她连夜离开姑苏,回了京都。
“待照左安身立业,定当前去京都,求圣上赐婚,望殿下……再等一等照左。”剩下的这一段话,江照左没能告诉她。
他只是想,再等一等,很快便能入京了。到时候,万语千言,都要亲自告诉她。
可等他压抑着思念奔至京都,一路山水迢迢,历经风雨,在渡口与她相见时,却发现那个爱慕他的陈绮罗,好像已经走了。
她走得很远很远,再没回来过。
……
“我要说的,便是这些。”
廊舍中,江照左神色深远,凝望着如镜的茶面。
萧远候沉默许久,想起从前小公主与他说过的故事,阴暗与舍弃在心中反复挣扎,终究还是开了口:“有一些事,应该告诉你。”
江照左一愣:“……”
绮罗爱慕江照左,爱慕了很久。
与江照左初见时,是在平江殿的名士宴上。江照左身姿如玉,立在名声赫赫的老学士们之间,从容不迫,对答如流,宛若天外之人,神乎其神。
绮罗本来困倦难耐,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望着人群之中的江照左,一瞬间觉得他身上有金光渡下,在熠熠生辉。
她震惊地想,世上怎么会有人,能如此周全呢?
绮罗曾悄悄跟随过江照左一段时间。
在江氏一族,江照左沉稳内敛,敬重父母,照顾幼辈。在书院中,江照左温润如玉,受夫子偏爱,为同窗爱戴。在姑苏城,江照左清名远扬,是百姓之骄傲。
江照左永远一身素衣,一尘不染。永远谦和有礼,被人爱慕。
绮罗从来做不到,她生性肆意,处事不忌,京都中讨厌她的人数不胜数,便是公主府里的侍女,暗地里对她有过抱怨。江照左与她,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待在刀光剑影里的是陈绮罗,活在爱与仰慕里的是江照左。
于是在肃然起敬间,绮罗试着去靠近江照左。出乎意料的是,江照左温柔至极。
她泼他一身,他笑着道谢。她擦乱他的衣襟,他不曾苛责,反而慌忙接过锦帕。
温柔的人顶天立地——
江照左的温柔,仿佛给了绮罗一线光。
绮罗深深地陷在了江照左的温柔里。这么好的江照左,谁会不喜欢呢?她喜欢,出自万分的真心。她爱慕着他,就像尘土仰慕星辰。
所以在老名士们谴责她言语肆意,在善华郡主笑她飞蛾扑火,在姑苏城流言鼎沸时,绮罗也仍旧义无反顾地说——
“我喜欢,何错之有?”
江照左从未说过她一言半语的不好。这样沉默温柔的江照左,给了她无限的勇气。
在临别时,绮罗笑着让他跟她走。江照左拒绝了,以“一身素衣,如何当娶公主”为由,不失礼数,体贴周全,令人无法反驳。
绮罗落荒而逃,在姑苏城上独自立了很久很久。
她想,原来江照左始终是江照左,应该如沧海明珠,美玉无瑕,遗世而独立地活在世上。她想带他远走高飞,想分得他一缕光,其实是她不对。
绮罗离开了姑苏城这个伤心地,再也没回去过,可年少的爱慕,真挚的情感,还留在了姑苏城中。
……
送别萧远候时,江照左立在青廊下,失神很久。天色灰蒙,雨如珠似玉地落,敲打在青瓦屋檐上,风中湿气阵阵,拂面而来,令人终于清醒几分。
江照左想更清醒一些。
他撑起姑苏城的那把伞,独自走入雨幕中。越过朱雀长街,行至墨香书阁时,却见一与他长相十分相似的脑子,手中的伞柄刻着长公主府的徽章。
江照左一愣,遥遥望去:“……”
那人似乎被唤作墨竹,身侧还跟了绮罗的侍女。隐约听得墨竹道:“长公主虽不亲近我,却命我掌管墨香书阁,心里想必也是有我的,对吗。霁玉姐姐?”
霁玉笑叹道:“非也非也,只怕是因为你长了一张与故人相似的脸吧……啊,江三郎!”
瞧见了江照左,霁玉一声低呼,连忙向前行礼。
“……”
江照左神色难辨,并不多言,轻轻落下一句“替我与公主问好”,便撑着伞离开。
霁玉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叹息一声。回到公主府时,已是傍晚时分,拂去身上雨珠,借着檐灯走到长亭中,便见绮罗侧身坐在栏前,望着潇潇暮雨出神。
萧远候立于一侧,神色难辨。
“殿下。”
霁玉行了一礼,斟酌几许,道:“……今日婢女在墨香书阁外瞧见了江三郎,他托婢女向您问好。”
绮罗神色微动,轻轻道:“……知道了。”
霁玉哑了哑,却还是劝道:“有一句话婢女不知该不该说,今日瞧见江三郎,见他神色恍惚,比在姑苏时憔悴不少。殿下……终究是昔日的情谊,您不去瞧一瞧他吗?明日是宫中的秋祭宴,江三郎一定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