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萧远侯还是守在绮罗榻前，安静等她睡着。
绮罗蒙在云被里，只露出一双琉璃似的眼眸，一眨一眨地望着萧远侯。窗外的风声很大，那鬼故事也很可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萧远侯在这里，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灯色下，萧远侯的眉骨如峰，深眸似潭，细看时，其实十分好看。
萧远侯见绮罗望来，以为她害怕，便轻声道：“殿下，君子当正道在心，只要心中无念，鬼神一事便不那么可怕。您乖乖睡一觉，醒来时便是白日了。”
那一瞬间，绮罗着实觉得萧远侯把她当小孩子哄。
绮罗暗中嘁了一声，冷哼道：“萧远侯，你还有脸对我说教？要不是你今日乱说故事，本殿下岂会害怕？”
“可……”
萧远侯眉间一凝，认真道：“殿下说，要念刺激一些的。”难道，灵异鬼怪的故事还不够刺激吗？
绮罗闻言，立即裹着小被子正坐起来，俯身盯着萧远侯，神色凝重：“……”
萧远侯：“……”
他怎么觉得，小公主瞧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瞧无药可救之人一样。
绮罗深深叹了一口气，终于出声道：“萧远侯，你附耳过来，本殿下告诉你什么叫做真正的刺激。”
萧远侯一顿，依言附耳过去。短短一刻，听得绮罗念的故事，什么“春风一度，红帐玉暖”。他瞬间红了耳畔，一把捂住了绮罗的嘴。
“……”
绮罗眨眨眼，望着局促的萧远侯，像是瞧见了什么新奇之物。
她拨开萧远侯的手，又顺势拍了拍他的脸，惊叹笑道：“萧远侯！你脸红了。我还以为你跟个木头一样，没想到也会害羞啊。”
搭来的手柔若无骨，萧远侯阖了阖眸，越发觉得心乱。他叹息，低声道：“……殿下，你还想睡觉吗？”
绮罗顿时息声：“……”
她从萧远侯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第12章 遇萤十二
因为觉得萧远候念故事的本事实在太差，绮罗决定带他去听书楼听戏。萧选候虽然觉得是小公主自己想听，但也不拆穿，默默随她去了。
听书楼位于雀桥街的河畔，平日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入了听书楼，在二楼雅间坐下，便听得说书先生拍了拍案，不疾不徐地念道：“今日咱不说别的，便说一说这皇家公主与清门公子的故事。话说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从前呐，有一位公主千里迢迢奔赴江南…”
绮罗听了一句，凝了凝眸。
萧远候察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绮罗飞快作答，侧目而往，半月的眼眸寡淡无光：“我只是不喜欢这种烂俗的故事。”
“公主是不喜欢这故事，还是不喜欢故事里的人呢？”
雅阁外，传来一声娇笑，抬首一望，见善华郡主正笑着走来，身侧跟着她的世子哥哥。
绮罗容色越发不悦，敛了敛眸，淡淡道：“是善华啊，你管本殿下喜欢谁呢？左右不喜欢你罢了。”
“殿下。”
善华郡主的世子哥哥听闻此话，不赞同道：“大家自幼一起长大，妹妹也是关心你，你何必冷言相待呢？”
瞧见绮罗身侧的萧远候，世子又讶异问道：“…这位是？”
善华郡主轻叹一声，揶揄道：“哥哥不懂，姑苏的树不开花，就该换一颗种。虽然出自山野，品相差了些，但好在稀奇，是也不是？”
闻言，世子思量一二，瞬间明白过来。他瞧了萧远候一眼，皱眉道：“此等山野村夫，不识风雅。岂能留于身边？传出去实在有碍声名，殿下，您还是尽早将他送走吧。”
绮罗本来还未说什么，一听此话，瞬间反讽道：“世子跟我谈声名呢？您妹妹养的面首啊都能排满一条长街啦。您抬眼瞧瞧，说不定那位说书先生就是您妹夫。”
世子愣了愣，当真抬眼去瞧，却见那位说书先生已五十有余，鬓边都生了白发。
善华郡主听闻此话，气急：“…你！”
世子亦是尴尬，眼见着这二位小祖宗有掐架之势，连忙举起一杯酒，道：“好了，都是一家人。喝了这杯酒，事情便过去了，可好？”
绮罗望着那杯递来的酒，一瞬间想起糟糕的回忆，眉间一皱，别过了头。一只沉稳的手却替她接过了酒杯，众人纷纷一愣，抬眸望去。却见萧远候目光平静，单手握盏。
素来缄默的他开了口，道：“公主不喜欢喝酒。”
世子一默，道：“即便如此，你便能替她喝了吗？”
“……”
萧远候顿了顿，却道：“世子觉我山野村夫，不配为公主喝酒。这样，不如世子与我对弈一局，若我输了，便离开公主。若世子输了，请饮酒为公主赔罪。”
“对弈？”
世子闻言惊讶道：“你……会？”
绮罗也凝了凝眸，连忙悄悄拉萧远候的衣袖。虽然萧远候为她出头令她感动不已，可她绝对不想让萧远候离开她啊。毕竟她从未听闻过，萧远候擅长对弈。
察觉绮罗的不安，萧远候轻轻敲了敲她的掌心。
绮罗心中一动，久久不曾言语。
最终，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善华郡主的促成下，侍女们还是搬来了棋盘。萧远候与世子对坐，各执一子，开始了一局对弈。
结局出乎意料。
阁中寂静无声，唯有棋子敲落的脆响。
这一局，竟是以萧远候的大获全胜落下帷幕。
萧远候的棋路步步稳重，却又如汹涌之水，将对方的路慢慢堵死，不留一丝余地。如此强势的棋风，即便在盛行对弈的姑苏也很少见。
世子哑口无言，面色变了又变。善华郡主若有所思地瞧了瞧萧远候，心中亦是震惊。
绮罗俯身伏在棋盘旁，眸瞳泛起几分难以置信。
最终，世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匆匆给绮罗行了个礼，便拉着善华郡主仓促离去。
绮罗起身，一把抱住了萧远候，惊叹道：“萧远候！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可是……你什么时候学的下棋？”
萧远候笑了笑，犹豫着摸了摸她的发梢，温声道：“……从前有缘随一位先生学过，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绮罗抬首，笑吟吟：“这已经很了不得了！恐怕连江照左都不一定能轻易赢你呢。”
“江照左……”
萧远候静默一瞬，笑问：“江照左是谁？”
绮罗一顿，一股做贼心虚的情绪油然而生。她往后挪动一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不，不是谁，只是一位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说完，又感觉不对——她为什么要跟萧远候解释？
“……”
绮罗默了默，最后还是释怀一笑：“算了……都过去了，天色晚了，回家吧。”
萧远候陷入她清澈笑眼里，也笑了笑：“……好。”
他想，江照左是谁都不重要，世人的偏见与嘲讽也不重要。这一瞬间，小公主的笑，才是最重要的。
第13章 遇萤十三
却说听书楼后，绮罗与萧远候日渐接近，感情越笃。
闲来无事时，绮罗在长亭下教萧远候写字。莲塘里莲花盛开，清风徐来，偶有一尾池鱼跃出，绮罗就扔了笔，兴致勃勃地去捞起了鱼。自然，小公主不擅长捞鱼，每每都沾湿了衣裙，最后，还得萧远候亲自收拾摊子。
天朗气清时，绮罗便与萧远候比试箭术。她箭法其实颇为精湛，接连在靶上射出数箭，然后同萧远候笑道：“你看，我在靶上刻了你的名字。”
萧远候望着那个字，陷入沉默：“……”
为什么会是一个“犬”？
望着被小公主欺负的萧远候，府中的人既有些同情，又未免庆幸。毕竟小公主折腾萧远候去了，他们就逃过一劫了啊。不过说真的，自从打姑苏回来后，小公主许久没再这般开怀过了。
此事，渐渐传入了皇宫中。
殿堂之上，景华帝望着手中卷文，眉目沉敛。许久，他置下卷文，气道：“从前去姑苏也就罢了，江照左虽无功名，好歹饱读诗书。如今这个萧远候是什么人？区区一介山野村夫，带在身边像什么话？”
殿中无人，只有懵懂的皇后朝他笑了笑：“不要生气，吃糖？”
景华帝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接过了她递来的糖，却杀意渐起道：“这个萧远候，委实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