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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孟淮一路往下流走,岸边的小太监追着跑,捏着嗓子喊道:“驸马,驸马,快上来啊。”
越是喊,孟淮越是充耳不闻,在场的人浑身都被雨淋湿了,秦嬗虽有人打伞,但大雨瓢泼,也幸免不了。
不论太监宫女等人如何劝说哀求,孟淮都不肯停止寻找,一声一声尖厉嘈杂的呼叫铺天盖地塞进秦嬗的耳朵里。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随后喝道:“都给我回来,谁都不准去帮他!”
她这一句虽然声音不大,但气势很足,河道岸边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天上的雨声。
孟淮也听到了,他终于停住脚步,直起身子抬眼望向秦嬗。
大雨如注,他们隔着水帘,就这么望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秦嬗忽然想到,前世她与孟淮最后一面是在长安宣平门外,那天也下着大雨,秦嬗帮孟淮偷偷逃出宫。
在车里,孟淮枕在秦嬗的腿上,双目紧闭,两人都没有说话。车马行的不稳,秦嬗的心也不平静,她叮嘱孟淮了许多。
具体是什么秦嬗不记得,左右不过是要记得吃药,要注意添衣,是她会想办法劝说父皇放过,是要孟淮记得回来之类。
然秦嬗说了很多,可孟淮一直没动静,她垂目,正巧孟淮抬起手,停在她的脸颊旁。
秦嬗问他:“怎么了?”
孟淮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最后收回了手。
秦嬗送孟淮上了另外一辆马车,他要放下帘子,秦嬗红着眼拉住他的手,哽咽道:“记得回来,我等你。”
孟淮拍拍她的手背,将帘子放了下来。
秦嬗回身一步一步往回走,突然往城门楼上跑去,好在宣平门的值夜兵已经打点好了。她能一路无阻地跑到高高的门楼上,她眺望北方的官道。
一辆马车消失天际,她无数次期盼着孟淮能像自己一样,驻足回首看一眼,但都没有。他背身上路,头也不回。
那天,秦嬗头上有伞,心中却被淋了透湿,城门一扇扇地关上,她的身影在夹缝中消失,她的表情被黑夜淹没。
秦嬗曾无限懊悔,或许那时候自己就该明白。
有些人,一旦走了,就追不回。有些门,一旦关上,就打不开。
就像此刻,秦嬗与孟淮再次对望,黑夜中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眼中的话和心中的想法。
孟淮还是沉默不语,他扭头继续往河道下流找去,留给秦嬗一个决绝的背影。
秦嬗那一霎有些恍惚,今生这个孱弱的少年和前世那个腹黑的男宠重合在一起,他们的肩头都有些沉重,他们都背负了很多。
他们都在某一瞬背身离开,再也没回来。
秦嬗不知哪里涌来的冲动,她鬼使神差地甩开头上伞,一个箭步冲到河水里。周遭的宫人爆发出阵阵惊呼,秦嬗全都听不见,她提着裙子坚定地往孟淮那处走。
岸边嘈杂声再次响起,这次不是叫驸马了,而是改叫公主。
孟淮突然停住脚步,他的背微弓,听着身后踩着水花的动静,他不回头,只握着拳道:“你来做什么?”
秦嬗停步,放下衣裙,曲裙在激流中铺散开来,乌发贴在背上,她喘着粗气,但还仰着下巴,高傲地说:“跟我回去。”
孟淮自嘲地笑着回头,波光粼粼映照在他的脸上,他对秦嬗道:“公主,我的东西丢了,那对我很重要,我要找回来。”
“找不到了。”秦嬗没体会出他的意思,残酷地说:“雨很大,水很急,早就冲没了。”
“不行,我还是得找,必须要找。”孟淮不听劝,转身要走。
秦嬗急声道:“不过是几件衣服而已!找不到了!”
“几件衣服?”孟淮垂着头自言自语,“怎么会找不到,我所拥有的,我曾经拥有的,怎么会找不到。”
他再也忍不住,眼角划过两道无言的泪。孟淮抬头望天,想把这两道泪逼回去,但一看到头顶上浩渺无垠的夜空,他便更加止不住心中的悲愤。
伤感汹涌澎湃,席卷而来,秦嬗上前要拉住他,孟淮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握紧了拳头,他道:“公主,你知道吗,我的家乡在北方的草原上。这几十年中原交战,可那儿仍旧是我们美好的天堂。魏帝看中我父皇的草场和战马,许诺会帮助燕国从匈奴手里夺回失去的土地。他与我父皇达成同盟,却在匈奴攻打燕国的时候,隔岸观火,落井下石。石头城血流成河,伏尸遍地。我还有两个姐姐,我眼睁睁看着她们被杀死。我与族人像奴隶一样被拉到中原,来到长安,我无法报仇,不光如此,我还得感谢魏国皇帝赏赐爵位和金银。公主,你也看到了,燕人沦为魏国的奴隶,遭人排斥,任由买卖,而我呢,”
孟淮揪着自己的胸口的衣裳,上气不接下气,“而我呢,我与姐姐还要日日睡在仇人的宫殿里,还要笑脸相迎!公主,你觉得那仅仅是几件衣服吗…”
他说:“那是我为人的尊严和自由!”
孟淮说完这句,眼睛微闭,摔跪在水中,秦嬗慌忙上前扶住他的身子,这才感觉到他浑身火烫。
孟淮仅仅残留一丝清明,他动了动双臂,将秦嬗的手握住,看着她的眼睛,艰难地说:“公主,你知道吗,很多时候只要我一闭上眼睛,耳边、眼前都是漫天厮杀声…我想我的家人,想我的家乡,我失去的,真的太多了…”
秦嬗心尖一颤,大雨将他们的衣裳浇得很薄,彼此相互挨地很近,感受着互相的体温。
秦嬗默默地与他对视了许久,最终还是伸手,将孟淮的头揽过,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两人在大雨中紧紧相拥。
孟淮意识逐渐模糊,他感受到一只手在自己背上轻轻的摩挲,帮他平复激动的情绪,有人好像在说话,但说什么孟淮没听完全。
剩下一句断断续续地传到耳朵里,她说:“…跟我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人,一旦走了,就追不回。有些门,一旦关上,就打不开。
这章叫选择,是因为如果今天公主任由驸马去河里找,而狠心地坐视不理,她就真的失去了这世打开驸马心门的机会。
好在公主在最后一刻做了选择,也将驸马在黑化的路上拉了一把。
此时此刻,我点一首麦振鸿的《恨爱交加》(抽烟望天状~
明天继续~
第35章 别扭
晨光微熹,秦嬗坐在蒲团上,一半身子趴在榻边,人睡得迷迷糊糊。繁星端了早膳进门,见到这场景,上前将人叫醒,道:“公主…”
秦嬗醒来,立马将手指竖在唇边,指了指榻上,繁星顺着看过去,孟淮正睡得香甜。
昨夜他晕倒在秦嬗怀里,四个太监把人抬回来,勉强灌了汤药就一直昏睡着。繁星识趣地压低了声音,道:“公主,隔壁腾了一间房,你去休息一会儿。驸马吃了药,一时半会醒不来的。”
“不必了。”秦嬗一面提孟淮捻好被子,一面转头问她:“驸马的东西找到了吗?”
“找是找到了。只是…”繁星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繁星招招手,一个宫女拖着木盘进来,木盘上放着的正是孟淮的包袱,秦嬗丢下去的那个。
秦嬗起身,伸手翻了翻,里面三件衣服都有撕裂的口子,可能是顺流而下挂在水边树丫上扯坏的。
“这肯定是穿不了了。”繁星担忧地说,“坏成这样了。”
秦嬗拿起其中一件还算完整的,命人拿出了针线匣子,随后她走到桌案前坐下,一针一线认认真真补将起来。
繁星见状,把其他的交给随行的针织宫女,等人都退下来,她嘟着嘴在秦嬗对面坐下,手里帮秦嬗挽着线,嘀咕道:“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公主不是自己找罪受?”
秦嬗抬眼看了繁星一眼,后者缩着脖子,压低了声音,“公主瞪我,但我还是得说。公主成亲以来,我们都看在眼里,驸马对公主可算是千依百顺了。”
“你是我的宫女还是他的宫女。”秦嬗手上不停,在匣子里找与这件衣服颜色材质相似的锦线,又道:“而且,你之前不是看不惯驸马的吗?”
“之前我是觉得驸马没权没势,配不上公主。但后来又想想,我们公主已经很厉害了,权势我们自己有,何必找个大爷供着,所以像驸马这样的反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