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我还有事，真的很忙，您还有什么吩咐，经理？”
中岛敦再次打断芥川龙之介时几乎按捺不住愤怒，但这股愤怒的源头不知从何而来，他只是恶狠狠将“经理”两个字咬成重音，死盯着芥川的眼睛像火焰一般熊熊燃烧。
那股过于灼热的温度令芥川一时也有些惊愕。他不自觉松开了力道。
中岛敦甩开他的手，垂着头后退一步，揉了揉手腕，语气冷淡：“谢谢。”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向办公室外走去，只把透露不出感情的背影留给其他人。
职员们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半晌才在群里交流起来：
“中岛君这是生气了吗……”
“好像是的。真稀奇啊，他也会有这样一面……”
“太可怜了。”
“不要输啊，敦君…！！”
芥川龙之介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之前都一直盯着对方离去的方向，梶井基次郎惊得目瞪口呆，早就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唯独樋口一叶处在状况外，小心翼翼叫了芥川一声：“……怎么了，前辈？”
“没什么，”芥川龙之介看着那个方向，声音听不出感情，“你先到我办公室去。”
这个单纯的女孩不做他想，扬起笑容点头应道：“是，前辈！”
中岛敦走出办公区后心情颇为冷静，甚至冷静得有些古怪。他顺着路一直走到吸烟区，那里空气有些浑浊，但对于急需给头脑降温的人来说是个不错的去处。
樋口一叶是公司中的优秀精英，敦靠在墙上看着天空想，她从欧洲进修回来，工作能力连那样严苛挑剔的芥川龙之介都给出了认可，又把芥川龙之介的每个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对芥川龙之介余情未了。
她甚至不用去劳烦芥川亲自开车。
简直像是一面镜子，将自己所没有的那些东西通通映照得一清二楚，包括他所不能达到的、不能得到的、最惧怕深思却最重要的一环——
他永远没办法把喜欢表达到樋口那样的程度。
比不过娇小可人的女孩的细心，又不如职业秘书的能力，就连在喜欢这件事上都无法与对方相提并论——或许他还可以宽慰自己这些都不重要，芥川可能并不看重，但是唯独一件事，只有一件。
只要想起她曾经是芥川龙之介喜欢的人，就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在那条路上多跨出一步了。
“啊呀，敦君。你在这里做什么？”
中岛敦循声望去时正巧见到太宰治也靠着墙壁看他，他手里一点火星明灭地闪着，左手插在兜里，笑着对敦打了个招呼。
“……”
敦疲惫地垂下头，一时没有出声；太宰治也不执着答案，又抬起头观察云彩，直到那片云快要被风吹得不成形状，中岛敦的声音终于又远远传过来：
“——太宰先生，我想回业务部那边去。”
TBC
第十三章 13
樋口一叶是行动派，说要复职立刻就开始准备起来，第二天一早上班时梶井基次郎就见她抱着资料在两个科室之间来回往返——勤奋过头了吧，梶井忧心忡忡地想，那中岛敦是打算怎么办呢？
昨天下午中岛敦走了之后就一直没回来，三人凑在一起合计一把，最终由广津柳浪到办公室去询问：“经理，中岛君到哪里去了？”
樋口一叶与中岛敦恰好相反，她到了公司之后就没走，开始帮着在办公室忙前忙后，因而广津进门时她也是在听着的。
芥川龙之介伏案疾书，头都不抬：“旷工了。”
“……”广津柳浪在心里咂吧一下，感情中岛敦不止挂了他们的电话，连芥川的电话也一起给挂了，到底还是年轻，胆识过人。
其实还有种情况，也可能是中岛敦恃宠而骄恃爱行凶，不过广津柳浪思量着中岛敦不是那样的性格，所以还是被刺激到了才杳无音信的。
他以长辈自居，面对着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这种年轻人时还是不自觉想着要劝诫帮衬一把；可是眼下樋口一叶也在场，广津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偏，停了半天后叹着气捋了一把胡子。
“经理，您听我一句劝。该解决的事情最好不要拖，量变引起质变，在这点上大家都是一样的。”
芥川龙之介不知有没有在听，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
他既然说自己知道那么大概率就是真的明白，广津柳浪觉得自己也用不着再多说什么了，于是行过礼，慢慢退出了办公室。
他没有占用多少时间，但是这个小插曲被樋口一叶牢牢记下，她眨着漂亮的眼睛神色疑惑地往外看了一眼，旋即又将注意力拉回眼下。
那个实习秘书……
她隐隐约约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
在所有人都以为中岛敦会持续几天不见踪影时，在打卡时间过点之前万众瞩目的中岛敦却掐着时间姗姗来迟地走了进来。
他刚一进门就被眼尖的立原道造瞧见，后者立马迎上去：“中岛，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中岛敦懵懵懂懂地看他。
“就你跟芥川经理的那事儿，还有樋口！”立原着急地给他比划一下，“昨天实在是没来得及提前通知，你今后怎么打算？”
“……”
中岛敦站在原地皱着眉头没有说话，然而兴许是立原道造的眼神过于真诚——还有点傻气的愧疚——敦最后还是无奈地开口了。
“没事，我心里有数。我现在得先去找芥川一趟，先走了。”
说完他拍拍立原道造的肩膀离去了，后者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开，不自觉也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叹的什么气？”
立原一转头发现广津柳浪站在他旁边，摸着胡子眯起眼也看着中岛敦愈行愈远的身影，也不知在这边看了多久。
“我是为中岛敦叹气，你说他挺好一人，怎么摊上这档子事。樋口要是不好也算了，偏偏她人也不错，唉……”
这个功夫梶井基次郎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插进话头：“你以前不是觉得樋口挺烦人吗？”
“那她确实烦人啊！”立原道造冷不丁被提醒起这回事突然有点心梗，“走哪把芥川念叨到哪儿，换谁谁不烦？但是有一说一，她对芥川是真的，这大家都看得出来。”
他说得对，所以另外两人难得没反驳也没嘲笑，都面色凝重地深思起来。
最后梶井开口：“看着吧。我们也没什么能说能做的，就看着吧。”
他们打算旁观到底的当事人之一此刻穿过了办公区域与行政经理私人办公室之间长长的走廊，面色平静地站在门前敲了敲门；门内很快传来一声“请进”，但不是芥川龙之介的声音。
樋口一叶果然在，中岛敦进门后先是看了她一眼，向她点头示意一下，然后才走到芥川面前。
一直低头办公的芥川此时起身靠在沙发椅上看他，叠起双手置于跷起的腿上：“旷工旷够了么？”
“我请假了。”中岛敦说。
“三点旷工七点请假？那个叫做存活确认通知，不是请假条。”
“那您扣工资吧。”敦有点无所谓地说。
他先前并不会像这样直截了当顶撞芥川，虽然本质上与芥川龙之介有些不对付，可他对待工作是认真的，从来不会像这样无所谓地说出“扣工资”之类的话——
“你就是这么跟上司讲话的？”
芥川龙之介问。
“……”中岛敦心里想法很多，他迷惑、犹豫、惶恐，但没有一样被他表现在脸上，他看着面前这个很可能被自己喜欢着、优秀出众的男人，终究没再回应这日常斗嘴一般的问话。
我是喜欢他的，可是就在这间屋子里，还存在着比我更喜欢他的人。
没有资本、不够格，他面对着樋口一叶时几乎瞬间就对自己下了这样的判断，喜欢在爱面前一文不值，如果是这样，自己才是应该趁早离开的那一个。
——但是真正面对着芥川龙之介的时候他就没办法多说些什么，说不出口，本以为能够潇洒放下，结果还是没出息地退缩了。
他原来是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欢芥川一点的。
但是到此为止了，中岛敦想，他的勇气只能够支撑着他走到这里为止。
“既然樋口小姐在的话，这里应该用不到我做些什么吧？”他这么问道，随后自顾自确认了答案，紧接着说：“那么我就到外面去了。有事可以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