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银小姐，”他本能地伸出手去，“呃……其实我也没能太关照到芥川。”
“这倒是句实话，”芥川龙之介刻薄地点评，“你很有自知之明。”
“……”
你当着妹妹的面也不能改正一下那过于严苛的个性吗，中岛敦拿眼睛瞪他，我不要面子？
芥川对此视而不见，侍应生看准时机递上菜单，芥川龙之介一边翻看一边问：“你吃些什么？”
芥川银依旧微笑着看向他们两个，看样子芥川龙之介这一句是在问自己。中岛敦意识到这一点后微微皱起脸：“先问问银小姐吧？”
“啊，请不用在意我，”芥川银解释道，“我和哥哥在这家餐厅一直都是固定食谱的。”
“这样啊……”
中岛敦也说不准自己应该吃些什么，他很少来西餐厅，对菜品不够熟悉，于是凭着感觉点了几样；只是报完菜品后芥川兄妹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中岛敦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刚刚点的那些都是下意识从樋口一叶那里想起来的——换句话说，都是芥川龙之介比较喜欢的。
红豆冰沙、无花果沙拉、番茄酱意大利面……奇怪吗？中岛敦强装镇定，反正他都很少吃，点了不亏。
芥川银见状，笑了笑，收回目光。
过了一会儿侍者把几人的食物都端上来，不过银面前只有一小块生煎鳕鱼和分量很小的红薯泥，再配上一碗菌菇汤，这就是她的晚饭。中岛敦不免有些吃惊，就算是以女生的食量，这些东西会不会也太少了？
芥川银似乎注意到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因为我是舞蹈生，所以要控制碳水摄入量，虽然有些辛苦，但还是值得。”
说着她把长发绾到耳后，极为优雅地将薯泥送进嘴里。
这倒是很好解释了为什么银的气质会如此出众，中岛敦唔了一声，点点头。
席间芥川龙之介始终没有说话，三人各吃各的，安静得有点反常；中岛敦觉得这种气氛有点压抑，况且他又是在场唯一的外人，难免有点坐立不安。他突然放下刀叉起身：“那个……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他点头致歉，从座位上离开了。
芥川银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停顿一下，把目光投向芥川龙之介：“他看起来好迟钝。我一直觉得他会问‘为什么你们的家庭聚餐要带着我一起来’，但是他又没有问。”
芥川龙之介面色淡定：“已经用眼神问过了。”
“是这样吗？”芥川银轻轻一笑，“看来哥哥还是很明白的。”
芥川龙之介咀嚼着牛排，不予作答，但又突然发问：“你觉得他如何呢？”
“——这种事。哥哥分明比我要更清楚。”
银将刀叉都轻轻放在餐盘上，双手抵住下巴。
“虽然你之前对我说想要让我见一个人，也并没有告诉我你的意图，但我大体还是猜得到。只是哥哥，不管你想问什么，答案难道不是从你决定带他来见我的时候就已经分明起来了吗？”
在此之前她与芥川龙之介每月固定一次的会面并没有其他外人的干涉，仔细计较起来只有樋口一叶曾经陪伴着芥川来见过她，那时她也满心以为这个人会成为自己大嫂；但好景不长，两人在那以后便分手了，她虽然觉得遗憾却也并未置喙兄长的感情问题。
这次的情况却迥然不同，芥川龙之介尚未完全认同中岛敦，却带着连本人都倍感迷惑的疑问将其带至了自己妹妹面前。
难道你是真的想寻求我的回答吗？银的眼神如此诉说道。
芥川龙之介停住动作。
银见他若有所思，柔和地笑起来。
“果然，我就知道哥哥心里一定有自己的答案，”她慢条斯理用餐巾擦净手指，“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多加干涉。只不过……”
“怎么？”
“樋口姐姐的事情，你也想好了吗？”
芥川听见她这样问，并未展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到底为之晃神一瞬，而后低声说：“只是不合适罢了，只能到此为止。”
“说得也是，哥哥向来很注重契合，”银点头，“所以这一次，他是那个正确的人吗？”
她说话时朝着中岛敦离开的方向远远遥望了一眼，芥川龙之介没有被她影响，但也没有回答。
芥川银见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希望他会是，”她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提起背包挎在肩上，“不过这都要看哥哥自己。晚上还有门禁，我就先回学校了，代我向中岛先生问好。”
说着这个轻盈美丽的女孩又如同来时那样，静悄悄离开了。
TBC
第十章 10
中岛敦从洗手间回来时冷不防发觉芥川银的位置上空无一人，有些愣怔：“银小姐呢？”
“学校的门禁。”芥川龙之介言简意赅地回答。
“这样啊……”中岛敦不知是不是该松一口气，总之感情复杂地坐下来，“说起来，为什么你说都不对我说一声就带我来这种地方和你妹妹一起吃饭啊？”
他问的时候也并没有真心实意希望芥川龙之介回答他，先前一路上他被无视惯了，敦不指望这个我行我素的行政经理会给出什么回应。只是出乎意料，芥川龙之介沉吟一下，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却忽然间对他提起另一件事——
“我们两人……”芥川难得要措辞自己的发言，“在下和银都是在亲戚家寄宿着成长起来的。”
短短一句话却包含着令人头脑爆炸的信息量，中岛敦才刚刚叉起一颗圣女果，还没放进嘴中便下意识转头看他。
“什么？”他睁着疑惑而美丽的双眼发问。
“我们的双亲在我八岁时由于意外事故过世了，”芥川龙之介继续说下去，“没有人肯继承我们的抚养权，于是法院决定让拥有血缘的亲戚们轮番照顾我们。那之后人情世故和人心冷暖都见识过不少，有人真心对我们好，也有人在背后打父母遗产的主意，没有依靠的两个孩子，在当时能做的也只有沉默不语而已。”
中岛敦真正理解这番话背后的含义时心中不由得翻江倒海起来，他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复杂而酸涩的情绪不停在涌起落下，这种熟悉却拥有微妙分别的场景令他一时无措，只咬着嘴唇怔怔看着芥川。
“我一直以来的努力也只是为了能够拥有更多的选择余地，无论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银。对于我曾经做出的选择，我从未产生过任何悔意，并且在今后也不会为此动摇——没人能够改变我的信念。”
芥川说出这些话时神色是平静的，过去生活对他造成的伤害与痛楚都被压倒在他的坚定之下，从崎岖艰难的人生中成长起来的男人此刻令任何险阻在他面前都变得黯然失色。
我很敬佩他，敦在一刹那想到，他是值得我敬佩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什么样的感情，但是目光落在芥川龙之介身上时，后者却有那样一个瞬间忘记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他向来是知道中岛敦的眼睛生得比寻常人要更漂亮的，很多人都夸赞过这通透清澈的颜色；只是从初次见面开始，芥川龙之介从未在这双眼睛中见识过不加掩饰的柔软与平和，他不知道被中岛敦全神注视着的时候，竟然是会令人心跳加速的——
倘若有人能够辨认出青涩划过心头那一瞬间的情愫究竟为何，那无疑是心动。
时间不早也不晚，地点是流动着英伦女低音小调的古朴餐厅，他想要对其说些什么的人坐在他身边，眼神真诚而柔和。
他已经没有任何需要再次确认的事情了。
芥川龙之介垂下眼眸。
在他准备再次开口时，中岛敦却提前阻止了他。敦向四周示意一下：“总觉得这里不是适合谈话的场合。不介意的话，我也有一处想去的地方，要跟我一起来吗？”
芥川龙之介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轻笑一声：“说是‘一起来’，结果还是需要我来开车吧。你倒是很会说。”
中岛敦闻言也笑起来：“但是你会去的，不是吗？”
他们走出餐厅的旋转门庭，驱车往中岛敦心中的目的地驶去。被夕阳占据的时间逐渐过去了，夜色变得深沉，更遥远的上方挂着一轮明亮的皎月，月影倒映在鹤见川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上，被涟漪搅成更细碎的一股缥缈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