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李杨想起李桐住的那几日,此时他已替自己这个弟弟烧好了饭菜,端上桌来了。俩兄弟吃完饭,就坐在院子里乘凉。李桐说,有了钱财,再过几个月,就给弟弟娶一个漂亮媳妇回来。兄弟俩一边侃天,一边嬉笑。这确是李杨以前不曾过过的热闹快活日子。
眼见天渐渐地黑沉下来,归鸟一片地从那屋顶上掠过,李杨立起身子来,要回屋先安置着李桐的骨灰。
擦一根火,点亮了油灯,屋里影绰绰的,昏黄的光一团晕出窗外,李杨余光一瞥,忽见窗纸上映出一道人影来,倒吊着,便似只蝙蝠,在油灯亮的一刹那被隐没了。李杨一惊,心中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他颤悠悠声音问一句:“是谁在窗外?”
“阿弟,劣兄死得好惨——”窗外传来的声音阴恻恻的。
李杨一听,脑中浮现李桐死时的惨状,顿时腿似筛糠,身如软泥,要软瘫瘫滑到地上去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那影子磕头道:“阿兄……小弟也是……被逼……小弟不曾想过害你……”
“劣兄心中不平——”那窗外的声音还在说话,“劣兄漂泊时,心里只想着有朝一日兄弟团聚,岂料到劣兄被抓进监牢后,你转头便向包龙图出卖了劣兄——你如今却说不曾害过劣兄!”话音刚落,那声音嘶嘶地叫起来,便像万千鬼魂挤在鬼门关中吼叫一样。
李杨听得肝胆俱裂,他一面哭,一面向窗外的影子磕头求饶,道:“阿兄……让小弟怎么做……能偿还小弟的罪过?以后不再……不再来找小弟?”
“劣兄要你为我报仇!”
听到这话,李杨哭道:“小弟……是个酿醋的……也不会杀人……怎么给阿兄报仇哇?”
那声音道:“劣兄用不着你去杀人——后日午时,你只消来北城市坊里的曾记茶楼,便是替劣兄报仇了。”
李杨此时脑中一团浆糊,嘴中只敢答应着窗外影子的命令。
声音又道:“若你到时候没有来,就休怪劣兄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说完这句话,那窗外倒吊的影子陡然不见了。李杨坐在地上,手脚都是软的,半晌才爬起来,奔出门外,见一个影子踏燕子瓦如踏细浪,披一身月光,似一阵风一般,悄无声息便隐没在夜色里。
第二十六章(已修)
李桐死后,包拯下令所有见过当时情状的人都须守口如瓶,不许向外透露一丝风声,违令者斩。李桐之死便是陷空岛众人和陆采莼都不知道。包拯又听说欧阳春已回儋州,心中颇为惋惜,想借着五鼠还没有回陷空岛的时候,问他们有没有为朝廷效力的打算。
没过两日,正当包拯要传唤众人时,宫里忽颁下一道旨意,送进开封府衙门中。包拯接下圣旨,才知是皇帝听闻最近京中来了几位奇人异士,这便要召进宫里去,考校一番他们的技艺。
包拯接了此旨,也不知是福是祸。彼时展昭被召入宫中,是受了包拯的举荐,又凭着一身好武艺,才博得皇帝欢心,赐了“御猫”的名号,又封了四品带刀护卫;可欧阳春与五鼠一行人却是来无半点风声,自己还未来得及举荐,本不该被宫中觉察——难不成也有大员推举贤能?可又是谁会注意到这么几个江湖草野之人?
王朝马汉与陷空岛五义和陆采莼是时常聚在一起侃天的,他们侍奉在包拯身边,也稍微探听得包拯举荐的心思,早早就和六人说过了。卢方也是因此才让众兄弟先不回陷空岛,六人中如蒋平、韩彰,也有觅官的意图,那徐庆是个万事听人的,见众位兄弟没有回返之意,也乐得在汴京逍遥。白玉堂和陆采莼本意是要送碧桃归乡的,但见几个哥哥都留住不走,自己则动身南下了,似乎人情面上也抹不开,只得陪着他们在汴京等包拯的消息。
可如今下来的却是宫里的圣旨。
卢方是最先听到消息的,他问王朝道:“王兄,你可知是谁下的这道旨意?”
王朝道:“还不能确认,但包大人已经差人打听了,据说是庞贵妃央求圣上召见各位的。”
一旁徐庆听了,大骂道:“谁要那个妖妃提携?她便是把宰相将军给俺做,俺也是不做的!”
卢方闻言,环顾一圈,见了韩彰、蒋平二人均不发一言,顿时感到十分为难。王朝则忙道:“徐三哥慎言!这话给旁人听见了,不是好饶过的。”
徐庆还待再骂,却见了卢方丢给他的眼神,便只“哼”了一声,再不作声。
王朝道:“众位也不须太多担心。圣上虽然宠爱庞妃,但仍是个英明的,若不冲犯,该是无事——或许还是好事。圣上怎么吩咐,众位兄弟依言而行便是。”末了,他环顾一圈,问道,“不知白兄弟却在何处?”
蒋平道:“今早便见他和六妹出门了,如今也不曾回来。说是——要去哪个铺子里打把刀。”
此时,马汉匆匆从门外来,朝众人作了一圈揖,才道:“包大人这便唤各位了,请各位快些动身,先去开封府衙门里聚了,包大人另有话要嘱咐。”
徐庆问道:“那五弟怎么办?”
韩彰道:“不如先遣几个苍头去寻他们俩,再留一张字条在家中,若他们先回来了,看到字条,再让他俩另做打算。”众人听了,都颔首称是。
到了开封府衙门里,包拯已候着了。他照着圣旨上把众人看过了,道:“北侠已经离京,本阁已上报朝廷,只是白少侠却去了何处?”
卢方拱手答道:“回禀大人,五弟他出门去了,这就叫家丁去寻了,只是不知何时能至。”
包拯问道:“是王朝马汉知会前便出去了么?”
卢方答道:“正是。”
包拯道:“这怪不得白少侠,他应当是未能料到。”
韩彰闻言,知包拯言下之意是说怠慢圣旨不是小事,恐圣上怪罪,便抬首瞥一眼包拯面色,又与卢方互觑一眼,忙上前拱手道:“包大人,五弟一时半刻恐赶不及开封府衙门,不如先与咱们兄弟四人讲了,咱们自能转告他。”
包拯听韩彰如此说,正好也合自己心意,便道:“既然如此,本阁便先讲了。”便把进宫之事和须守的礼仪大致地讲与众人听了。
末了,包拯又道:“这于各位前程确是大有裨益的。只是此事先前无半点风声,本该由本阁举荐,却不知被何人抢在前头,知晓了各位身怀奇技,先向圣上禀告了……”
四鼠互看一眼,卢方忙道:“我等得包大人赏识,包大人乃是咱们兄弟的大恩人。”
包拯摇手道:“非是说此等事,只是正逢多事之秋,此事对诸位是福是祸,才是本阁忧心的。诸位入宫且见机行事。”
四鼠顿时感激不尽,纷纷伏身顿首,包拯连忙一一扶起。
此时,陆采莼正独身一人望衙门里进来,见这堂内一头跪了一排,一头又赶忙地扶,不知出了甚事。包拯见陆采莼前来,忙招呼她道:“怎不见白五侠与陆姑娘同来?”
陆采莼行礼罢,问道:“敢问包大人,这圣旨里可点名道姓了?”
包拯道:“不过是统言北侠与陷空岛诸位义士罢了,却不曾明确提及各位名讳,想是那举荐之人也不清楚众义士状况。”
陆采莼长舒一口气,道:“还好如此,否则真有些难办。”
包拯问道:“陆姑娘此言何意?”
陆采莼道:“今儿早上,五哥本想去铁匠铺子里打一把刀,却不料在街上遇上一位奇僧,两人约定了比赛,登顶嵩山连天峰,谁后至便谁请吃酒,如今他们该在百里开外了。恐一时寻不回来。”
此言一出,满堂愕然。包拯闻言,也只得叹一口气,道:“只是可惜了。”言罢,转向四鼠道,“诸位这便随本阁进宫罢。”
陆采莼见状,便告辞了退出开封府衙门来。
望衙门墙外的巷中走了几丈,她左右瞧四周无人,翻身跃上墙头,再把臂勾住倚墙松柏,腿一蹬,稳坐在了树桠之上,把目光放远了瞧,便见白玉堂正抄手坐在另一株松柏上,眼望着树下,正瞧着包拯与四位兄长进出。
陆采莼不敢高声叫唤,怕惊动了底下人,只是抑低了嗓音,刚够白玉堂听到,话里全是揶揄:“五哥,你请了那奇僧吃几坛子酒哇?”
白玉堂听得是陆采莼,从袖中掣出一柄铜环短刀,套飞鸟游鱼的刀鞘,一并掷给陆采莼,道:“买刀的几吊钱全都浪费了,还不如买几个窝头,好塞住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