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究竟是没有言说的爱慕,还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愧疚就只有萧翊自己才清楚了。
夜渐渐深了,她听到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正清理尸体,忙了很久。她不敢出去,就蹲在大殿的角落里,把自己缩成一团。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沉沉的睡了过去,隐隐知道自己被一个宫人叫醒。她抬起头,揉了揉朦胧的眼睛。
“孟大人——孟大人——”
眼前是个面熟的小太监,孟镜站起了身来,锤了锤因为久久不动而酸麻的胳膊。
“内官是……”
“小人是御前伺候的宫人,是总管大人吩咐小人,安排大人到偏殿休息。”
孟镜陡然有了印象,记起这宫人原是李即李总管的义子,因而点了点头。
迈出殿门,就觉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她用袖子捂住鼻子,将心里的不适强压下去,脚下一个踉跄幸而被小太监扶住,才没顺着台阶滚落下去。
“大人,大人您是否身体不适,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小太监对她倒很关切,只是孟镜那里敢接受他这样的殷切,急忙摇头,“不必了,你只需把我带到偏殿即可。”
她不敢惊动太多的人,今夜的事情,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
那太监见她双目混沌脚步虚浮且双手滚烫,将她送到偏殿之后,当即把情况通通禀告给了总管李即。
李即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昭仁殿,思索着要不要进去通禀,毕竟眼下谁也看不懂皇上的心思。若说皇上宠皇后,倒未必;若说不宠,却也从未因许家事迁怒过她。
只是无论皇上对皇后态度如何,这位起居郎是真的受宠,否则按皇上的性格,怎么还顾不顾得上别人晚上冷不冷?
思及此,李即甩了甩浮尘,迈进昭阳殿中。
殿内塌上睡着皇后,塌边守着皇帝。
来看诊的太医刚走,一众宫娥连带着总管李即也被遣了出去。
李即此时无令而入,惹得皇帝不快,冷声道,“何事。”
“回皇上,是那偏殿的孟大人身体不适,老奴想着要不要请太医去看看。”李即不慌不忙地说道。
“她如何了。”
如李即预想一般,萧翊果然没有苛责,而是耐着性子问。
心里更是有了谱,李即放心地说,“不太好,听派去的人说浑身滚烫,老奴这才来跟皇上请示。”
“让太医去看看。”萧翊看了一眼塌上垂下的帷幔,“再派一个得力嘴严的宫人去照顾她。”
“是。”李即打着浮尘退出殿中,没走出几步,又听到身后的萧翊特意嘱咐了一句,“别找别人,让院正去。”
李即回头,塌边萧翊眉眼低垂,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也照不进帝王深沉似海的眼中。
李即不动声色地退出殿外。
孟镜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压抑而肃穆的悲歌,伴着嘹亮的军号,还有府外被风吹起的白帆。是谁过世了么?
她走过敞开着的无人看守的大门,走过空无一人的庭院,却被正对着大门的灵牌吓得一个踉跄。手掌被粗粝的地面磨得鲜血直流,她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脖子却被如鬼魅一般的白帆缠住。
她奋力拉扯,那白帆却又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不要——走开——!”她大叫,一双手在空中奋力拍打。
一双温热的双手将她的手腕困住,她一个激灵,从塌上惊坐而起。
四目相对。
她看到面前的人影,背着月光,看不清楚面容,只是那胸前团团锦簇的盘龙纹饰昭示着来人的身份。
心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放松,孟镜屏住呼吸,颤抖着声音说:“皇……皇上……,微臣……”
“你做噩梦了。”萧翊放开她的手。
孟镜赶紧将双手藏入锦被之中,她垂着头,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嗯……”她想起那个古怪的梦,梦里灵牌上的名字从赵蔺幻化成她自己。
“朕睡不着。”萧翊说。
室内没有光,孟镜看不见萧翊的样子,这样的黑暗反而让她心安,她悄悄揉了揉微疼的手腕,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大约是您忧虑过多。”
“朕在想,朕是不是做错了。”萧翊看着眼前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昭阳殿出来,竟到了这御书房偏殿,明明这中间还隔了好几座宫殿。
之前忌惮许家,即使登基几月有余,也没有册封什么嫔妃。如今,竟没有一个能去的地方。
“皇上与许家的隔阂缘由已久,越早动手就越有利。”作为臣子孟镜如是说,然而想起那个可怜错付钟情的女人,孟镜又大起了胆子,“只是,权利之争不该变成伤害女人的利器,她……本是爱着您的。”
她的语气很轻,明明没有半分责备,像是缓缓地诉说,脸上却是少有的倔强。
他知道他的这个起居郎,平日里怕死地很。
“朕……”萧翊张了张嘴,看着孟镜倔强的脸。记忆将他拉回娲河边剑影斑驳的那个夜晚,孟镜不顾一切地挡在赵蔺的身前,那时她的脸是否也如现在这般?
分辨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里。
一种奇怪的情绪在胸臆间翻腾,这是少有的感觉。就像是饥饿的时候发现火堆里有烤熟的番薯,他想伸手去拿,又害怕那番薯不够熟,更何况火焰熊熊,有灼伤手的风险。
“是臣僭越了。”
那番薯没等萧翊伸手去拿,已经被主人收了回去。孟镜坐起身来,半跪在床上,恭敬而又警惕的模样。
哪怕是现在,她依然怕他,并且那惧怕在今夜之后更胜从前。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说一下,男主绝对不渣啊!!!后面会真相大白的!
第22章 你不信朕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可怜。
与赵蔺相比,他拥有了什么?是冰冷的皇位还是这看不见摸不着却时时存在的寂寞。
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背影如孤独的山峰。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只不过是他脆弱了,迷惘了,又或者说是他寂寞了。
他的皇后说他没有良心。良心?他抬头看着窗外刺目惨败的月光,无声地笑了起来。这种东西,他确实不需要。
“今夜之事,孟大人明白该写些什么,对么?”萧翊冷淡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响在殿中,如一记重拳砸在她的心里,她愣了愣,然后缓缓叩首道,“微臣,明白。”
孟镜在宫里待了三天。这三天里,萧翊既没有下令让她回家,也没有召她进御书房供职,这让她在偏殿里焦躁无可奈何。
终于,当第三日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那带她来偏殿的小太监来传萧翊的口令,说是让她回家。
她心里忐忑,魂不守舍的走出宫门,额头撞上了一堵肉墙。
赵蔺牵着他的宝马,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孟镜抬起无神的双眼,赵蔺那欠揍的表情顿时垮了下去,抓住她的肩膀着急地问,“阿镜,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孟镜耸拉着眼皮,“我……”
她吞吞吐吐了半天,急的赵蔺眉头紧皱,最终还是被她一句“我没事”给敷衍了过去。
她知道,关于三天前的那一夜,只能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能对别人透露半个字。
赵蔺那里是肯轻易放弃的人?还要再问,孟镜已经强撑起精神,笑着说,“不过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不适应罢了,不必担心。”
“真的?”赵蔺将信将疑,孟镜走向他的小黑马,马儿亲昵地拿脖子去蹭她的脸颊。
她摸了摸小黑马的耳朵,牵过马缰绳,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余晖落在她的身上,将她那颓然的身影暴露在赵蔺眼前无处可藏。
赵蔺怔了怔,拔腿追了上去。
“你可知,我表哥是否回京了。”孟镜一路低着头,一向多话的赵蔺也不再叽叽喳喳,直到她主动问起,赵蔺才道,“尚未回京,但你不必担心,皇上不会让他出事的。”
从下阆州开始,这一切都在萧翊的算计中,看来赵蔺也是知道的。她现在唯一害怕的,是她看不清萧翊,也看不懂他。
她看了看天,孤鸟从屋脊一飞而过。
“你且放手施为,朕是你的后盾。”
“因为朕,想推行女子科举。”
不知道这些话,还算不算数?
第二日拂晓,孟镜尚在梦中,自家平儿猛敲房门,招魂一般的夺命连环敲将孟镜从睡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