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下了轿,缓步往里走去。他本就没有来过两次,每次更是待不了几刻就走了,是以从未好好看过这院子。别的宫里一早都着人修葺了,她肯定是懒些,不愿大动。胤禛想到这儿不禁笑了出来。
钱万立与陶细源姑姑这才迎了出来,因着皇上平时往景仁宫来的少,此时不免有些瑟缩。胤禛吩咐道:“去将平时熹妃爱吃的菜备下个几样,朕一会儿在这里用膳。”
两人不敢怠慢,忙跑着去了。
商安陪着走到门前,胤禛道:“你也先下去吧,晚膳好了再来伺候。”
商安应着,恭身告退。
胤禛有些乏了,推开门走到瑾姮的塌边,自个儿脱了鞋便躺了上去。他静静躺着,触手间都是瑾姮的味道,不大会儿便睡熟了。
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最快,打打闹闹声中夏天便已经过去了,转眼又是九月,众人方离了圆明园回了宫去。园中几月,瑾姮同裕嫔、懋嫔对邱博衍的印象都是极好,且不说清贵的家世,邱公子本人便已是学识出众,华胄蔚然,同弘历、弘昼二人更是亦师亦友。胤禛对此方是满意,邱博衍从此便是紫禁城的常客了。
甫一回宫,便有不速之客到来,眼前的情况更是让瑾姮苦恼羞愤。
齐妃坐在景仁殿中,手握岚扇却咄咄逼人道:“怎么着熹妃妹妹,本宫与你一起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今日就这么简单的请求妹妹不会不肯吧?”
坐在上首的瑾姮并不言语,一旁站着的云霜与喻岫早已是面色铁青。齐妃瞧了这架势,高声喊道:“熹妃妹妹御下有方,□□出若水这么伶俐的丫头来。纵使她身份卑贱,可好歹也是怀了皇孙的人,妹妹总不会一直让她住在下人的耳房里吧。”
瑾姮笑着回了过去,“若水本就是个伶俐的,用不着本宫□□。倒是她偷偷爬了三阿哥的床怀了身孕,劳累姐姐拉下脸为这样卑贱的奴婢跟本宫讨要,妹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齐妃倏地变了脸色,刚要开口却被瑾姮抢了先,“不过也难为齐妃姐姐,董鄂氏多年无所出,永珅那孩子福薄,年初才刚刚去了,这若水倒是个争气的,姐姐膝下空落,妹妹怎敢扰了姐姐的天伦之乐?不过一个丫头,姐姐领走便是。”
齐妃本已气急,但见瑾姮这么简单的松了口,倒没有说出难听的话来。
瑾姮那厢已经起身,吩咐道:“喻岫,去叫了若水跟齐妃娘娘回去;云霜,替本宫好生送送齐妃娘娘。”说着便径自转身离开了。
喻岫来到偏角里的耳房,用力推开了房门,但见若水已经收拾利索,只坐在床边等了,不由得心生怒火,朝她大骂道:“好你个黑心肝的,主子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了,竟做出这样下贱的事来丢主子的脸!”
若水不怒反笑,站起身道:“素日里端庄的喻岫也会骂人了,难不成你嫉妒我要去过好日子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枉娘娘待你那样好!”喻岫气红了脸,“什么好日子,不过是出卖色相换来的。”
“你说得对,我就是出卖色相,”若水娇美的脸蛋映着狰狞的面孔,“女人的年华不过就这么短短几年,现在不用以后想用都没得用了。远的不说,你看看咱们娘娘便知道,人老珠黄是多么惹皇上厌弃。从前她得宠时,我还想着能指望她找个好的依靠,如今她都这副德性了我凭什么还要在她身边等死,我凭自己的本事过更好地生活有错吗?”若水越说越急,喘了口气道:“看在咱俩的交情上我奉劝你一句,早些为自己打算,她对往日的那个旧仆可是一点情分也不讲的。况且以你的才华学识,做什么不比宫女伺候人强。”
“你走吧,”喻岫冷冷说道,“你这样的人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我可是为你好,到时候你可别后悔!”若水见她这样说,更是气极。
“主子遇我在危难之时,全家人得主子关照多年,忠心之诚,日月可鉴,我绝不后悔。”
“哼,咱们走着瞧。”若水说着,瞥了喻岫一眼便出门走了。
半月后,田氏若水被内务府登记在册,成为三阿哥的妾室。
瑾姮听到这个消息时,哼了一声,道:“她从哪里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姓氏。”
云霜在一旁恨恨道:“还不是同‘甜’是一样的,只想着以后过好日子呢!”
“罢了,”瑾姮道,“以后就当没她这个人吧。诵山诵水你看看若是合用,以后便也进屋里伺候吧。”
云霜便也恭敬应下了。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晃晃眼一月已过,十月初,天气便很有些冷意了。这一早瑾姮起身,倒是陶姑姑听到动静,推门请了个安进来。
“今日早上倒是你来了。”瑾姮尚有些睡意,略略问道。
“是,娘娘。”陶姑姑笑着兑好了净脸的水,“一早商公公便叫人来传话,把云霜姑姑叫走了,是以奴婢进来伺候娘娘起身。”
瑾姮点点头,便也由着陶姑姑伺候了。陶细源虽不如云霜那样是用惯了的人,但也手脚麻利,挑与瑾姮的一应穿戴轻重相宜,倒也不费什么神思。
这厢瑾姮才收拾利索,那厢云霜便打了帘子进来,请了安道:“奴婢估摸着娘娘应收拾的差不多了,这就叫传了早膳来。”
瑾姮听她声音低沉,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待将瑾姮的吃食布好,陶姑姑搀了她到黄花梨三弯腿卷珠足炕桌旁坐了,道:“奴婢伺候娘娘用膳吧。”
“姑姑忙了一早上,不必伺候了,留云霜在这里就行。”瑾姮就着云霜端来的水净了净手。
陶姑姑本已洗净手开始布菜了,听的这话看了云霜一眼,脸色有些紧绷。
云霜走过来道:“陶姑姑也去用些饭吧,天气冷肚里有东西才能有火气。”
陶姑姑扯了个笑出来,把银筷递给了云霜。
陶细源才出罢殿门,便碰上在院中洒扫的诵山。诵山见来人,停了手中的活计道:“今儿早上不是姑姑入内服侍的吗,怎么这样早就出来了?”
陶细源冷着脸,轻喝了句道:“小丫头干你的活去,哪来这么多的话。”说罢便走了。
待陶姑姑退下了,瑾姮才道:“一早商安叫你过去可是有什么事吗?”
云霜站在桌边,“主子怎看出来的?”
瑾姮笑笑,“你跟了我二十年,我还不知道你,最藏不住事的,脸上分明都写出来了。我眼神还好,如何看不出来了。”
云霜听了也只是弯了弯嘴角,“是啊,一晃奴婢都已经跟了主子二十年了。可奴婢总觉得主子进府仿佛就是昨天的事儿似的。”
瑾姮放下筷子道:“一大早的怎么说这些,你可不是个爱伤怀的人。”
云霜这才露出藏了许久的悲戚之色,声音亦有些哀凉,“奴婢原不敢叨扰主子费心的,实在是年下奴婢家里遭了饥荒,老爹老娘都去了,只剩下家里最小的妹子还未出嫁,她没有办法,只得上京里来投奔奴婢这大姐。小丫头也是个不笨的,打听到了春和那里去了,想与奴婢见上一面。可宫里规矩森严,不得随意出入,奴婢还在发愁……”
瑾姮听罢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好生劝慰道:“宫里规矩虽严,面还是能见上的,不过费些功夫罢了。禄公公年纪大了,九月里便听说皇上派了个内务府的闲差给他,预备着养老了。你虽出不去,你小妹却可以进来。你只管去找他,他若不答应我替你说便是。”
云霜不禁眼眶湿润,叩首道:“奴婢何德何能,要主子为奴婢操心。只是主子也知道,奴婢虽早年与小禄子熟识,有些交情,可您进府那年他竟要奴婢委身于他才肯把奴婢从浆洗房捞出来,便看透了他这个人,那情分也早就没有的了。亏得老天不薄,让奴婢遇上了有能耐的主子,自己也能抬得起头来,再不用看人眼色。这么多年不管小禄子再得皇上的眼,奴婢也始终没给过他好脸色,即便是见不上小妹,奴婢也决不会去找他。”
这些年来说到底,终究也只有云霜是一直相伴左右的,情分早已不同寻常了。瑾姮亦知云霜的刚烈性子,掺了她起身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想着让你们姐妹早些见面。这事便去托商安吧,他顶了他师父的位置,定是忙的不得闲,见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