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苏巍和李群的意料，身为全国肾病界的大拿，刘长松的家并不像大众想象中那样富丽堂皇，甚至连伪中产的水平都达不到。
刘长松家在一个老小区，90年代建设的医院家属楼，不过六十平大小，还是很久前刘长松作为人才被引进市立三院时，医院分配的福利房。
楼高仅六层，擦着临江市的电梯标准线，所以没有电梯，只能用双腿爬楼。
且刘家不在黄金楼层，而是在顶楼六楼，一口气爬上六楼，李群年龄大了，不禁有点喘。
来开门的是刘长松女儿的男朋友。
年轻的男孩子不过十八九岁，但蹙着眉头满眼担忧，他小声对苏巍和李群说：“蓓蓓她这些天情绪很不好，麻烦你们尽量把话说的软一点。”
刘长松的女儿刘蓓蓓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待着他们。
刘家的内里装修和外在一样，都朴素而过时，甚至连所谓沙发，也不是软沙发，而是上世纪80、90年代一度流行的所谓“联邦椅”硬木沙发，茶几也是同样过时的玻璃桌面茶几，整个客厅里，唯一入时的家具恐怕就是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了。
苏巍看的一阵心酸，人人都想当医生律师，认为医生律师是金饭碗，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医生，他的生活竟然这样清贫。
仿佛看出了苏巍在想什么，刘蓓蓓淡淡地说：“我爸常说，学医是为了悬壶济世，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做人要知足常乐，吃穿不愁就行了，太多身外物没有必要。这些年，他赚的钱有不少都拿去补贴病人了。”
李群忍不住说：“你爸爸是个伟大的人。”
刘蓓蓓惨淡地一笑：“可惜没有好结果……不过无所谓，爸爸这辈子一直是个谦让的老好人，就拿房子来说吧，医院本来要分配给他的是三楼的黄金楼层，但有同事来找他，说自己家里有老人行动不方便，想和他调换，爸爸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自从开了个这个口子，医院里的同事和领导就知道了爸爸是个随和的人，分福利的时候评职称的时候总是把他放在最后，爸爸从来都不说什么，有次姥姥知道了很生气，但是爸爸说，不是原则性的问题，都无所谓。”
“姥姥走后，爸爸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蓓蓓你要记住，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是必须坚守的，那就是头顶的灿烂星空，和内心的崇高道德。”
苏巍轻轻说：“康德。”
刘蓓蓓点点头：“没错，这是康德的墓志铭，也是爸爸的座右铭。对爸爸来说，什么钱财啊名声啊都是身外物，他甚至不在乎病人感不感谢他，他做人做事都是从自己的本心出发，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你别看他平时乐呵呵的好像很随和，但原则性的问题他绝不退让，最后他就是死在这个坚持原则上。”
正是因为坚持原则不肯让人手术插队，刘长松才会惨死在叶欣荣的刀下。
苏巍对刘长松肃然起敬。
几乎不需要再问刘蓓蓓和男朋友的不在场证明，他就可以确认，叶远大的死和刘家人不会有任何关系。
刘蓓蓓提起父亲时，语气里满是骄傲，她是从内心里认同父亲关于头顶星空和心中道德的价值观的，这样的人有自己的世界，别说是叶远大，哪怕是叶欣荣，他们也只会遵守这个社会的秩序，等待法律给自己伸张正义，而绝不会采用私刑报复。
四明路，顾秋和傅酒酒终于来到了向往已久的维永书店。
站在门口，傅酒酒忍不住和顾秋对着脸苦笑：“真没想到，第一次来维永书店竟然是为了查案。”
在他们的想象中，来维永书店的场景，应该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节假日，画着美美的妆，穿着漂亮的新裙子，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吹着和煦的春风，翻着油墨香沁人的书，喝着香味浓郁的咖啡……
而不是像这样，以警察的身份走进去，拿着一张名单，去打扰那温柔知性的书店老板，向她询问关于她哥哥被杀的事情！
第63章 城鱼与羔羊（12）
出乎傅酒酒和顾秋的意料，“维永书店”里的景象，一点都不像一个打卡圣地网红书店，虽然装修的确实十分优雅精致，丝毫不输给此前他们在网上看到的打卡照片，但书店内人丁冷落鞍马稀疏，看上去生意十分惨淡。
老板叶玫子正坐在咖啡区的一张桌子前读书，见有人来，她抬起头来，摆出礼节性的微笑迎客：“欢迎来到维永书店……顾小姐，傅小姐，是你们啊。”
她化了淡妆，脸上薄薄的打了一层粉，依旧是一副温和秀气的知识分子模样，脸上带着笑，眼角的红却出卖了她最近刚刚哭过的事实——母亲人在医院生死难料，弟弟杀人入狱面临死刑，哥哥又突然惨死，无论是谁，面临这样的情况，都难免崩溃吧。
想到来的目的，傅酒酒颇有些歉意地说：“打扰你了。”
叶玫子摇头：“没什么可打扰的，你们也看到，现在没什么生意。”
顾秋好奇地说：“我以为书店每天都有很多客人呢……”
叶玫子苦涩地摇摇头：“那是过去，现在……”
顾秋和傅酒酒瞬间明白了，八成是有人在网上披露了维永书店的老板就是杀医案凶手的亲姐姐，故而现在大家都对维永书店敬而远之。
看到傅酒酒和顾秋面露怜悯，叶玫子反而很冷静，她淡淡地说：“歧视犯罪者的家属，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大多数人都想置身于远离罪犯的地方，因为稍微有些什么关系，没准也会被卷进莫名其妙的事情里去，排斥犯罪者或者与其近似的人，是非常正当的行为，也可以说是正当防卫的本能。所以犯罪者也应该想到这些事情，不是自己蹲监狱就结束的问题，必须认识到受惩罚的不只是自己，包括亲属将会受到的苦难，都是对他所犯罪行的惩罚。”
傅酒酒眼睛一亮：“东野圭吾？你也喜欢看推理小说？”
叶玫子说的这一段话，正是出自日本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的小说《信》，故事探讨的即是凶手亲属受到社会歧视的问题。
叶玫子点点头：“推理小说一向卖的很好，人们对犯罪和犯罪背后的故事，总是充满兴趣。我自己也是这样，只想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犯罪背后的故事。”
顾秋有些替她抱不平：“这不公平，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也并没有替弟弟的犯罪行为开脱。”
叶玫子平静地说：“我已经很幸运了，那个被欣荣杀死的医生和护士小姐比我更无辜。”
她扣上手里的书，浅浅一笑：“何况，现在大家已经文明多了，他们只是选择不光顾我的书店，但并没有朝我的店门泼墨，不是吗？”
傅酒酒眼尖地看到她手里书的封面，那是一本关于文物鉴赏的书。
傅酒酒高中有段时间也迷恋文物鉴赏，什么央视的《鉴宝》天津卫视的《天下收藏》马未都的书，她尤其喜欢看王刚一锤子砸碎假文物的瞬间。
她颇有兴趣地问叶玫子：“叶小姐，你也喜欢研究文物啊？”
叶玫子谦虚地说：“随便看看，家父生前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顾秋插嘴：“那你们还是家学啊。”
叶玫子噗哧笑了：“什么家学，我爸爸就像去《天下收藏》的大部分民间收藏家一样，痴迷收藏但没什么眼光，一辈子就是个花钱上当，从没收到过任何一件有价值的文物。好了，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终于切入正题了，傅酒酒和顾秋收起了刚才闲话时的状态，顾秋问：“叶小姐，说起来，我们原本以为今天你不会来书店呢。”
亲生大哥昨天刚遇害，他们原以为叶玫子今天会忙着操持大哥的身后事。
叶玫子摇摇头：“虽然是亲兄妹，但大家都已经是四十好几的年纪了。大哥他自己有妻有子，身后事也轮不到我做主，自然有大嫂和侄子侄女他们。”
顾秋哦一声，继续说：“其实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她从背包里拿出复印好的叶远大遇害当日望潮港大酒楼预订名单：“我们从你哥哥遇害的酒楼老板那里拿到了这份预订名单，当日所有的客人都在这份名单上，但是我们没有找到你哥哥的名字，所以猜测预订的另有其人，想请你看一下，这些人里有没有你哥哥的同事或者朋友等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