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崇垂眼凝视她,搭在她肩上的手随即放下。
“听我说,”两人对视,他露出一丝笑,之前还有点故作轻松,眼下是真放松了,他的傻姑娘勇气可嘉,这么个小身板,却总想要将他保护在羽翼下,“我说我来顶,我应该能顶得住,你是更愿意自己去冒险,还是选择相信我?”
很好,话都被他说尽了。
小也闭了闭眼:“好吧,都到这时候了,我都听你的。”
姜崇欲要揉她的头,忍住了。
他推着两只箱子,同小也不快不慢地走向出口。
围栏另一边,魏思远和许韵芝也推着行李车,和他们同方向沿栏杆走着,互相在人群中看着对方。
直到四人碰头,两两站定。
中间是各自的行李,彼此投递沉默的目光。
包围在他们四周的气氛古怪而僵硬。
姜崇最先出声,分别叫人:“老师,师母。”
魏思远面色发青,很难看,遇到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头一次不愿搭理。
许韵芝神情复杂,与丈夫相比还算客气,揣着明白装糊涂,刻意说:“你俩怎么碰上的,小也,和你一起去成都的同学呢?”
他们眼里流露出的失望压得小也喘不过气。
尤其是老魏看她的眼神,那是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的。老魏总是嘴上损她,可但凡她难过了,受挫了,也是他第一个站出来给她加油打气,他曾说她是他的骄傲,此时此刻,她却在他忍怒的眉宇间,找到的全是遭受欺骗后的心凉。
她想说话,可又怕说错,悄悄用眼角余光去看旁边的人,有点后悔方才没简单对下说辞。
刚扫向他,便有一道声音送入耳中,沉着又冷静:“其实这趟出门,是我陪她去的。”
他在这时接下话茬,等于是将覆在她身上的压力主动揽至自身。
小也缓缓握拳,目光在一瞬间凝住,心跳得有些快。
“有件事,拖了许久一直没向你们坦白。”姜崇未作欺骗和隐瞒,给出交待,在与许韵芝对视两秒后,他将视线转向他曾经的班主任,魏老师,眼里有歉意,有尊敬,更多的是龙亢彼无悔的坦然,“早在我爸结婚前,我们就悄悄在一起了。”
高考尘埃落定,早恋成为过去式,不再构成阻碍他们的理由。相反,家庭关系复杂,表明时间反倒对他们有利。
魏思远和许韵芝表情同时一定,明摆着是转不过弯了,太震惊,比看见他俩一同出港还要瞿然,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这样耗在机场里对峙也不是个事儿,最后还是魏思远沉着脸发话:“先走,回头再说。”
等到了停车场,费了点功夫才将五只行李箱全部塞上车。
为了把两人分开,夫妻俩算是心思百出,姜崇坐副驾,小也跟随许韵芝坐后排。
一路驶上机场高速,老魏连着呼吸几口,声音都有些重:“什么时候的事?”他闷着火,憋住脾气。
小也窝在后座,听见姜崇粗略回答:“去年。”
至于是上半年还是下半年,老魏没问,许韵芝也没问,他们比小也想象得更沉默。
魏思远控着方向盘,车开得比平时飘,急停好几次,弄得许韵芝都不由后怕叮嘱:“你慢点儿。”
小也心口直突突,实在摸不清老爸的情绪。
忍了又忍,没能按捺住,努力避开母亲的视线,偷偷掏出手机。
小也:「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再说点什么,要不我来说吧」
她坐在副驾的斜对角,看见姜崇有所感知,从裤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于是立刻低头盯着自己的屏幕瞧。
姜崇:「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会影响老师开车,再等等」
也是,小也兀自琢磨了会,怪不得上车后他没再继续开口。
恍惚间,似乎感应到母亲投递来的目光。
没办法,只能装作没注意,自觉自发地赶紧将手机收进包里,这个时候,她不想给父母借题发挥的任何机会。
“去哪儿,先把你送过去。”又开了一阵,车速稳定下来,魏思远轻瞟副驾一眼,淡声问。
这意思,分明是今天不打算听他再作解释。往深了想,也就意味,之后的问题需要小也独自面对。
老爸故意的。小也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他这是消化得差不多了,已经缓过神来姜崇遇事比她冷静,所以把他俩拆开,准备单独审讯她。
行吧,终究是自己这边的问题,由她自己解决挺好的。
这么想着,紧绷的肩膀渐渐松懈,她不那么紧张了。
说到底,她在意的始终是爸妈会因为不理解和不接受,而让姜崇受到反差较大的待遇,哪怕只是言语上的冷落,也不行。眼下老爸肯暂时放过他,她高兴还来不及。
姜崇看了眼前方的路牌,大致清楚了行车路线:“东直门地铁站附近放下我就可以了。”
说完,之前为了不影响老师开车还缄口不言的人,突然在这时转了性,偏眸,坦荡直接地又交待了句:“年前,我和家里坦白了。”
简短的一句话,无疑是枚炸.弹,轰地一声砸下,惊爆过后,车内的空气更静了。
许韵芝右手搭上副驾的靠背:“他们全都知道?”
“嗯。”姜崇看不到许韵芝,他侧着脸,依然在看魏思远,不止是在回应身后,也是在对身旁的老师诚恳表态,“没想过隐瞒你们任何人,我这边毕业了,对家里好说一点,小也在读高三,正是关键时期,嘴上说不影响,怕你们知道后,她心理上还是有压力,就没早点说。”
小也没想到,这会儿工夫,他又能大包大揽地把担子扛到自己身上。
这个人……真以为自己个高什么都能顶吗?
要不是拼命忍着,不想添乱,她一定要帮他说两句才好。
“当然,”微作停顿,姜崇又说,“欺瞒是事实,错了就是错了,今天被撞见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拖得越久,心理负担越重,越张不开嘴,趁着机会张开了,心里的石头从此可以放下了。”
难得听他说这么多话,夫妻俩挺意外,不过句句听进去就会发现,别看他平时寡言少语,带有目的性的陈词却十分讲艺术,半字没提两家的姻亲关系,通篇都在围绕早恋。
如此避重就轻,许韵芝倒是先笑了。
全世界的班主任没有一位是不惜才的,每届但凡能遇到一个成绩特别拔尖的学生就足够为自己长脸,更遑论还是眼前这么个颜才兼备的少年。不止是小也,私底下,许韵芝也听魏思远提起过姜崇许多次,她太了解丈夫对他的喜爱程度。
反观她自己,初次见面那会儿,不知他就是丈夫常挂嘴边的全能天才,只道这孩子家教极好,谦逊知礼,秉节持重,几次接触也都很喜欢这个闷不吭声的大男孩,不过从今天起,怕是要刷新对他的印象了。
哪里是不爱说话,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很是有一套控制风向、扭转局面的办法。
他这是间接暗示,两家的姻亲本就该被忽略,他们不在乎,做长辈的也不应该思想陈腐去在意。
魏思远没提把人送回家,车果真就在东直门地铁口附近停下。
姜崇去后备箱拿行李,许韵芝降下车窗,客气地和他挥手告别。
小也歪头,目光与母亲的身影错开,瞅向窗外。
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他唇畔微勾,轻不可见地对她笑了笑,是在安抚。虽然幅度真的很微小,可小也确信,他就是笑了,他替她改变了车里原本十分僵持的气氛,起码现在,爸妈明显比在航站楼时要神色松泛一些。
对视时间凝结不到三秒,魏思远望向车内的后视镜,在镜中毫无意外瞧见她恋恋不舍的小模样,冷淡出声:“行了,别看了。”
说着,一脚油门踩下去,打着方向盘起步开走。
“爸——!”小也叫了声,回头,通过后挡风玻璃注视他手握行李箱拉杆站在路边。
车子逐渐驶远,他的身影也开始遥遥融在街景里,望而不见。
没他在,许韵芝问话也更直接:“你小姨也知道你们的事?”
“知道。”小也身体扭正,坐好,终于到了属于她的自由陈述时间,她却有些卡壳。
过了一会,她吁口气,有一说一:“他没骗你们,真的年前就坦白从宽了。具体怎么说的我不清楚,不过他家里那边都同意了,你们可以去问小姨,她或许知道得比我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