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冲动,没能控制住自己。”仿佛抽光了所有力气,语调低得像是随时都会融进风里,“你别误会,我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
小也微笑转过身,指腹轻擦在眼角。
“眼睛进沙子了,你不会以为我被你凶哭了吧。”
姜崇皱眉凝视她。
早上九十点钟的太阳越过屋檐,在他身上斜洒下一道光。可他脸上的神情却沉沉的,覆盖阴影。
笑容僵在嘴角,小也讪讪放下手。
视线尴尬地错开,微一垂眼,不由看向了他颈部的喉结。
他今天穿的很正式,衬衫领口的纽扣也一丝不苟地全数系紧,领口边缘刚好卡在喉结处,那一小块软骨微微凸起,既是男性象征,自然散发出了浓烈的荷尔蒙。
是怎么通过背影认出他的呢。
她很早就注意到,他臀部很翘,衣摆放下还好,一旦束进裤腰,穿上稍微贴身一点的裤子,不止S型腰线会拉出轮廓,臀型也会随之暴露,配上他这双长腿,视觉冲击无异于双倍。
那时,他们同台主持艺术节汇演,晚会结束,他脱掉西装外套,在她面前背过身,那一瞬的画面,定格成了永恒。
如今,永恒幻灭,她的少女梦坍塌成一片废墟。
“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敢再多看,小也抬脚欲要逃开。
“我不渴。”姜崇侧过身,视线跟随她,“师母不认识我,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要跟我客气?”
小也被他一句话堵得失了神。
她差点忘了,他们还有这层关系。
谁说不是缘分,狗屎缘分也是缘。他的父亲即将成为她的姨丈,而她的父亲又是他高中三年的老师。
“你先认出我妈的?”眼珠上瞟,她看着他,露出困惑,“你见过她?”
“师母接过你放学。”逆光的他,深黑的眼眸一片寂静,分毫不错地望进她的眼底,眉间的折痕有逐渐加深的趋势,“魏小也……”
他明显有话要说,却在唤她一声后,停住。
“嗯?”
小也轻轻地呼吸,他们还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面对面交谈过,近到中间插不进任何一个第三者。
“我……”
“爸——!”屋里大人们还在聊,许韵珊一声嗔怪,拔高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言语。
小也眼睫一颤,他的父亲在里面提亲,果然不太顺利。
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眼,然后回眸,重新望向姜崇。她不确定他作何感想,眼睛里流露关切。
话音戛然而止,姜崇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层层黑雾。对上她的目光,他突然把头扭向一边,似乎是不太想直视她。
可小也已经看见了,看见了他无法接受这门亲事的眼神,也看见了他刻意躲避她后,紧绷的下颚线。
“你……”牙齿轻咬住下唇,“刚才想说什么?”
总觉得,他有很重要的话想告诉她。
就像今年一月,他进入集训队之前,他们在科技楼的阅览室里遇见,他也是这样,低头看着她,先是严肃地喊出她的名字,然后停顿,半晌,沉静地和她说了保送的事。
那天他眸光里闪烁的微茫,像盛夏夜里的星子,某一瞬间,她甚至以为他要和她告白。
方才,她也做了这样一个美梦——
魏小也,我喜欢你。
白日意.淫,终归只是妄想。
姜崇长出口气,头转回来,浓雾消散,他又一次默然地收拢好情绪:“没什么。”
第2章
一切都如同料想般,虽过程波折,但结局总算圆满。
姜崇的父亲姜正卿比实际年龄年轻至少十岁,单看容貌和体型就知强于健体,注重保养之道,与许韵珊并肩而坐,一个沉稳,一个泼辣,不单外表般配,性格也有几分互补。
老爷子摆谱树威信,姜正卿谈吐儒雅,始终温恭自虚,不矜不伐,姜许两家的婚事最终获得他老人家松口,板上钉钉。
到了饭点,姜正卿做东。
他们一共两辆车,老爷子远远?了眼姜正卿停在墙根下的奥迪A6L,佝偻着钻进许韵芝的车里,等门一关,平稳上路,第一句话便是问:“那四个圈儿我认识,好像也不算腐败?”
许韵芝被逗乐了,驱车载着老父亲和小女儿,紧跟在奥迪车后。
“人家都请您上那辆车了,您刚刚怎么又敲山震虎上了。爸,您可别怪我说您一句,咱家这位准二姑爷不是一般人,差不多得了,对人家态度好点,小珊自己做的选择,我相信她的眼光不会差。”
老爷子哼了声:“不用你说,我长着这双眼睛摆设用的?”
小也在后座上心不在焉,忽被老爷子点名:“你们姐俩没一个让我省心,小也这孩子跟着魏思远,有妈等于没妈,你不心疼,我心疼。”
许韵芝三年前工作调动去了墨尔本,一年只回来两三次,一次待个十来天。这次回来正好赶上许韵珊谋划婚事。
母女二人同时看向车内的后视镜,目光在镜中交错一瞬。
小也还没说什么,许韵芝先开口,安抚老爷子,也安慰她:“快了,明年就能调回来了。”
那天,他们去的一个隐蔽的私家四合院用的餐,据说,需提前预定才会开门迎客。
创始人是国宝级烹饪大师,做的是国宴。
饭后再回到车里,老爷子摇头感叹:“再民主的社会也不可能实现真正的平等。”
许韵珊与姜正卿告别,没上他的车,也坐在许韵芝的凌渡。
“您说您多难伺候,依我看,正卿就该听我的,在咱胡同口随便找一家像样的饭店,免得您见不了排场,受刺激。”
小也趴在车窗,姜崇正打开奥迪车门,探至车内的身体一顿,似有感应般抬头望过来。
凌渡先行启动,驶出与之平行的停车位。
阳光有些灼眼,小也看不清姜崇的表情,他立在车旁,直到他们已经开走很远了,他还在那里,目送他们。
小也仿佛虚脱了一般,重重跌回车座。
她像一棵枯萎的植物,仰头瘫着,耳边是母亲和小姨默契唱着双簧,有意说给老爷子听的背后故事。
“早上导航给我领错道了,碰上修路,还想着比你们先到,正好能出门迎接。紧赶慢赶,到头来还是让你们早一步。”
“我是想着晚点的,大周末的,谁不想睡个懒觉,怪只怪正卿时间观念太强,不想让你和爸久等。”
“我不都说还没到么。”
“得亏没等你。等你来了,咱爸该等急了,到时候你信不信他能把对正卿的印象分扣个底儿掉,回头教育我说,这人第一次登门就拿糖,忒不靠谱。”
老爷子闭目养神,一哂:“你甭指桑骂槐,不就是怪罪我给你心上人甩脸子了么。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吃人嘴软,我吃他一顿席,是不是还得给他赔礼道个歉?”
“那是您说的,我可没这么说。”许韵珊坐在副驾驶回头,难得严肃一回,“爸,您说实话,您之所以后来答应,是因为正卿这个人,还是因为我肚子里的孩子?”
老爷子闭着眼,没睁:“都不是。”
不止姐妹俩意外,小也都靠在靠背上,将支撑在头枕上的脑袋微微偏转,睇向身旁的老人。
老爷子眼睛睁开,周围都是褶,由里面投射.出的目光,酝酿着一辈子的智慧。
“我问你,是姜正卿自己要把儿子带来,还是那小子主动要来?”
许韵珊错愕:“这不是礼节吗?”
“礼节个屁。他一个二婚,头回上咱家来就带着孩子给我添堵,他有那么傻?”
小也微微坐直。
所以是姜崇主动来的?因为只要他露面,就有破坏这门婚事的可能?
念头刚起,又被她自行否定。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如果真想阻挠,仅仅露面远远不够,至少该当着女方亲属的面出现令人愤慨和担忧的过激行为。
可他没有。
没有激怒任何人,没有任何不得当的言行举止。小也再清楚不过,除了刚见到自己时他情绪浮动较大,面对许家人,由始至终都安详恭敬,彬彬有礼。
真要挑错,也就是话少了点,餐桌上也是长辈问一句才答一句,言简意赅,绝不废话。
可他平时也是这样,不内向,但是内敛,话不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