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安领着宫婢正要进屋伺候,掀帘撞上,忙又嘘声退下。
皇上却已知晓,返身道:“进来吧。”
海安轻轻应了一身,宫婢们端着茶盏、温水、巾帕等物进去,有的收拾寝具,有的伺候青橙洗漱,有的从柜中挑拣着宫裙和朱钗。屋中虽是人来人往,但除去物件碰撞之声,一切皆是静静的,井然有序。
皇帝出了寝屋,往西屋炕上坐了,宣背书的小太监来,拿了平素常看的书册,细细研读。不过多时,青橙穿戴完了,见皇帝正在看书,就亲自捧了茶上前,问:“皇上今儿不用上朝么?”
皇帝道:“年下得闲,并无多少紧要事。”又搁了书,道:“进膳吧。”
青橙愣了愣,讶异道:“皇上还未用膳?”他从炕上起身,由宫女伺候着穿了鞋,含笑道:“朕想瞧瞧你早膳都吃些什么,竟能瘦成如此。”早膳是从翊坤宫的小厨房进的,因着皇帝在,御膳房早已备了十余样吃食送来,加上青橙原本的例菜,就满满摆了一桌子。
皇帝坐了,见青橙立在一侧伺候,便道:“你也坐。”
青橙从未在御前伺候膳食,略为拘谨,迟疑了片刻,皇帝已拿起银筷递与她,道:“吃过膳,朕带你去个好地方。”
寒风呼啸,刮在廊檐上簌簌作响,远远有宫人铲雪的声音传来,隐约可闻。
青橙依着侧首坐下,窗外有浅浅的日光照进屋里,映在两人脸上,犹如平常夫妻般,甚是安详平静。她看着皇帝吃得香甜,不由得心里一暖,生出浓浓的柔情蜜意。
用过膳,阳光正好,两人也不坐暖轿,牵着手往宫街走。出了翊坤门,青橙忽而顿住步子,皇帝眉头微蹙,道:“你怎么了?”
青橙道:“我觉得冷。”皇帝唇边漾起笑意,抓住她的手往掌心里搓了搓,又凑上唇边呵了两口热气,边笑边问:“暖和了么?”
青橙心底遽然悸动,璀璨一笑,朗朗有声。
她双手去捧他的脸,心疼道:“皇上的脸都冻红了。”
皇帝狭促一笑,道:“那你也呵一呵。”说着,当真将脸往她唇上递,青橙睨了他一眼,道:“四处都是宫人,叫她们瞧见了,弄得阖宫皆知,你也不晓得害臊。”
皇帝见她言语自然,不似往日那般惧怕自己,更是高兴,道:“怕什么,就算天塌下来,还有朕替你挡着。”
第37章 嫉妒
景仁宫里一片喜气洋洋,太后听闻娴妃有孕,高兴得连赏了四五箱子的东西。娴妃坐在炕上,洛晴将太后赏赐一样样的拿出来,摊在大案几上,指给娴妃瞧。
宫女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道:“娘娘,奴婢瞧着这匹朱红的宁绸缎子,可以捡去绣房命人做两件袍子,将来小皇子出世,穿着既喜庆又高贵。”
娴妃听着她们唧唧喳喳,摸着还是平平的肚皮,心情甚悦,笑道:“也好。”
话音才落,就有宫女掀帘入里,屈膝道:“主子,顺嫔娘娘、陆嫔娘娘,还有金贵人来了。”娴妃忙直了直身子,道:“快请她们进来。”
顺嫔与娴妃相熟,还未见人,就先听见她扬声道:“娴主子好福气。”说着,已跨入槛内,齐齐朝娴妃请安。娴妃忙道:“姐妹几个,无需多礼,才下了雪,想来地上滑得很,难为你们还眼巴巴来瞧我。”又连忙吩咐洛晴上茶。
陆嫔见满屋子的琳琅玩意儿,在光下熠熠生彩,便笑道:“娴主子客气了,别说您是妃位,我们自该孝敬您。即便不是,如今您有孕在身,任凭她是谁,在您跟前都得低您一等。”又道:“太后可是真心疼惜您,我还没见过宫里有人得如此多的赏赐。”
娴妃知道陆嫔嘴皮子厉害,也未当真,道:“你要是有喜欢的,只管捡去。”
陆嫔“呦”了一声,直道:“都是太后赏的东西,我可不敢要。”嘴上如此,到底往案几边凑去,挑挑拣拣的,不亦乐乎。
顺嫔向来有些瞧不上陆嫔,只和金贵人说话,道:“我恍惚听见底下有人说,皇上大早上就去了翊坤宫用早膳。”后宫女子,除了朱钗首饰,能说的也就是皇帝的一举一动了。
宫女捧了茶来,金贵人合在手心端着,道:“可不是大早上去的,昨儿就宿在那里。”说着,抬头望了一眼娴妃,见她面色平静,方道:“想来是看望了娴主子以后,再去的翊坤宫。”
娴妃手上微微一颤,幸而隐在宽大的湖蓝莲纹袖袍里,旁人也未瞧出端倪。陆嫔举着半匹料子,比在身上瞧颜色,嘴里满不在乎道:“苏贵人是钟粹宫出去的,我与她同处一宫住了两年,她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她可以独自呆在房里三四日不出门,沉默寡言,最是乏味无聊。皇上如今在兴头上,自然偏爱些,待过些日子,也就忘了。”稍顿,又压低声音道:“从潜邸到后宫,一时得宠又抛到脑后的女人还少么?更何况,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怎么的也逾越不过。”
顺嫔不再接话,悠然的吹开茶盏中的叶沫星子,轻轻的抿了小口。
到底是坐了暖轿,出了福隆门,转过养心殿,行了半柱香时辰,青橙见还未停轿,便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朱漆红墙,飞檐舒展,竟已快行至乾清门,心里不由得唬了大跳:皇帝到底要带她去哪里?
再往前走,可就是前朝了。
第38章 眄视
冬阳挥洒着金光从宫廊飞檐上倾泻,一圈一圈的泛着橙黄紫蓝,闪烁如流彩。
暖轿平缓停落,青橙掀了帘,修长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掌已伸至眼前,她抬头望了望皇帝,他眉眼蔚然深秀,扬起温和的笑意,道:“地上滑,朕扶着你。”
她柔柔一笑,将手稳稳的放入他的掌心,顺着他的臂力,与他并肩而站。他并不说话,只是遥遥一指。青橙举目望去,却见白雪皑皑遮盖了整个天街,如天空般辽阔宽广。尽头隐隐可现气势磅礴的保和、中和、太和三殿,皆被白雪笼罩,天地间纯净得只剩白色和金辉。周围静了下来,他们默默的站着,有风掠过,吹起袍角宽袖,呼啦作响。
她鬓角垂落的一缕发丝佛在他的脸上,酥酥麻麻的,他却不舍得动,唯恐破坏了此刻的静谧。青橙像是踩在云端之上,御风而行,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不知今是何时,不知身处何地。她下意识的紧紧攒住他的手,像是攒住这世间唯一的期盼,唯一的倚仗。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辈子就这样站着,与身边的这个人,没有宫墙逼仄,没有君臣礼仪,与他立在高处,眄视世间所有。
过了很久很久,皇帝道:“咱们去踩踩雪。”
青橙转脸看他,他也正好转过脸,阳光明艳,两人忽而生了默契,相视一笑。
她道:“若是往后,皇上每年都能带臣妾来乾清门看雪,臣妾一辈子,也都心满意足了。”
皇帝心里柔软到了极处,不曾多想,便应道:“往后每年,朕都带你来看雪。”她甜甜的笑起来,他牵着她的手,下了阶梯,往深远宽阔的雪中走去。
他大早上下了令,不许宫人在此处铲雪,也不许人走动。他穿着鹿皮明黄小靴,踩下第一个脚印,她穿着花盆鞋,一步一步走在他的脚印里。他从未如此惦记谁,知道她在身后,就忍不住将步子跨得小些,不停的叮嘱:“小心些,别滑倒了。”有时她忽然站在原地不动,他停步回身,她就将手里满满的雪塞进他掌心,小孩似的咯咯大笑。
吴书来率着仪仗候在乾清门下,见皇帝越走越远,心里诚惶诚恐,却无计可施。玩闹了两个时辰,近午时了,皇帝才坐了暖轿回养心殿。一时有弘德殿的直讲官任兰枝过来请奏,他在御前向来毕恭毕敬,绝不放肆,今儿见皇帝笑容可掬,张口就问:“皇上可有喜事?”
皇帝倏然敛了神色,于龙椅端坐,面无颜色。
任兰枝自知失言,连忙跪下道:“奴才失言,请皇上恕罪。”
皇帝不着声色笑了笑,冷声道:“无碍。”
任兰枝偷偷望了眼吴书来,见他轻轻摇了摇头,方舒了口气,仔细宣奏。
青橙回到庆云斋,早有宫人候在翊坤门,她随圣驾出去时,并未带自己宫里的人。海安含笑迎上前,将暖炉往她怀里塞了,方道:“海常在可等主子半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