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又是一拜,“小婿拜见岳父大人。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父亲永远都是父亲。”
王导一时承受不来,当场蹬腿昏厥过去。
王导悠悠转醒时,人中隐隐作痛,都被曹淑给掐紫了,卧房摆着冰块,驱散暑气,头脑立刻清醒。
王悦递给王导一碗掺着冰粒的酸梅汤,一如既往的乖巧懂事,王导喝下去,说道:“我做了个噩梦,梦到家中庭院埋了一百万钱。你不是我儿子,你是我女婿,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时次子王恬进来了,叫道:“大哥!我和王羲之一起亲手数过了,不多不少,刚刚一百万钱!你说巧不巧,和父亲的梦境对上了。”
王导一听,当即将茶碗朝着老二砸过去,“闭嘴!滚出去!”
王恬被赶出去了,王悦正欲启齿说不是梦,王导倒回床上,翻了个身,面朝床帐,把后背留给王悦,一副不愿意交谈的样子。
王悦说道:“父……岳父大人。”
王导捂住耳朵,不想听,虽然父亲和岳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天壤之别啊!
曹淑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进来了,“赤龙,偷龙转凤是我干的,孩子们懂什么?他们身不由己,你别
生他们气,要怪就怪我,你打我骂我,甚至休了我都可以。”
王导说道:“我不怪你,我也不要女儿,我只要我儿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曹淑只得下“猛药”了,“你照照镜子,王悦长不像你,他像羊皇后。没有王悦,你还有六个……三个儿子。”另外三个是替司马家养的。
王导悲从中来,七个儿子,四个都是别人家的,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你要我怎么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难道我王导就是给别人养儿子的命吗?
王导拒不配合,还出言反讽:“王悦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是白痴皇帝的儿子,他长着羊皇后的脸,脑子却不像惠帝。”
王悦劝道:“我虽死遁,但会以母亲外侄子的身份示人,跟着母亲姓曹,我的志向是天下一统,长治久安,就叫做曹统。我和清河公主会经常回来看您,您有召唤,我们会回来,并不会一刀两断,砍去所有恩情,我永远把您当亲生父亲看待,从此以后,您除了儿子,还白得一个女婿,将来还会有外孙和外孙女。血脉亲情永远都存在。”
王导终于肯回头了,他一把握住王悦的手,“我好端端的养儿子,却把儿子养成女婿。我如何甘心!以后私底下你必须得叫我父亲。”
这便是松口了。
王悦回握着王导的手,“好,父亲。”
王导握着王悦的手舍不得放手,双目含泪,这架势不像是儿子要结婚,倒是儿子要出嫁,成为别人家的人。
乌衣巷王家的庭院在暴雨后出现大坑,坑里有不多不少一百万钱的事情传遍建康城,随这个消息一起传出去的,还有琅琊王氏麒麟子王悦病重的消息。
坊间皆在议论,说天妒英才,王导的梦境要成为现实了。
又说王悦智多近妖,又生得仙人之姿,是天下神仙下凡来渡劫的,刚好王敦之乱刚过,渡过劫难,修得圆满,自是要飞升,重新位列仙班,这一百万钱就是老天托梦,告诉王导的,也是王悦的买命钱。
王导当然不要百万钱,命令家人将钱放回去,重新回填,表示拒绝,但是王悦的病一直不见好转。
传闻王导日夜为长子祈祷,在枫叶似火的秋天里,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身材伟岸的盔甲武士,手里打着大刀走进家门,王导连忙阻拦,问不速之客是谁。
那人说道:“我是蒋子文,钟山山神,十殿阎罗第一殿秦广王,掌管人间生死簿。”
王导连忙开宴,好吃好喝的伺候,说道:“我儿子天资聪颖,有经国之才,他若死了,于国于家都是莫大的损失,还请秦广王额外开恩,给我儿子添几笔寿数。”
蒋子文吃饱喝足,叹道:“我也想帮你,可是生死簿上写的清清楚楚,王悦寿止二十,然后飞升成仙,我管阎罗殿,却不能管仙人的事情。”
言罢,蒋子文就不见了,王导梦醒之后,立刻带着三牲等供品去钟山山神庙祭拜山神蒋子文,还重塑金身。
但是并不管用,王悦熬到腊月二十四,过完二十岁生日,次日气绝,果然寿止二十,不多不少,一切天注定。
第181章 三声鸡叫
乌衣巷王家派人进台城报丧,告知王悦的死讯。
太宁帝司马绍亲笔赐谥号为“贞”,从此王悦被称为贞世子。
贞世子王悦的灵堂上,太宁帝亲自上香祭拜,别人都哭,太宁帝却一滴泪都没有,说道:
“贞世子曾经和朕一起去赵国迎接愍怀二帝的梓宫回建康,路上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中原凋零,满目疮痍。贞世子曾经感叹说,世上最好听的声音,不是乐曲,是鸡叫声,有鸡叫就有人烟,就有生气。后来朕就要东宫养了一群鸡,这些鸡今年已经开始下蛋了,但是贞世子已经不在人世,飞升成仙了。”
“朕今日就用鸡叫送贞世子。”
太宁帝扬起脖子,学公鸡打鸣,连叫了三声,聒聒聒!
满座皆惊。
当年在洛阳用百万钱圈出金钩马场的驸马王衍生前爱听驴叫,死后也有好友吊唁,不哭不跪,学了三声惟妙惟肖的驴叫,先被人嘲笑,之后传为美谈。
现在太宁帝屈尊学鸡叫,没有人敢取笑皇帝,都赞皇上仁德,尊师惜才。
这位年轻的帝王刚刚上台,就铲除了权臣王敦,不容小觑,加上王导辞官不受,暂时退出朝政,太宁帝居然成为大晋罕见掌控皇权的皇帝!
太宁帝学完鸡叫,回到台城,庾皇后求见。
庾皇后说道:“皇上,太子明年要读书了,臣妾思来想去,除了贞世子,再无其他人适合当太子师。贞世子虽然死了,但是王悦还在,可否请王悦以曹统的身份进宫,当太子的老师?臣妾觉得,有王悦的教诲,太子将来定和皇上一样,是一位名君。”
太宁帝没有细想就摇头,“不行,朕已经答应王悦,放他和清河公主归隐。何况清河公主身体不好,这一年为了除掉王敦,心力交瘁,需要静养。他们一对神仙眷侣,就该远离世事纷扰,过神仙日子,太子的教育就交给……”
太宁帝思索片刻,说道:“还是交给王导。王导能教出王悦这样的天才,定能把太子调/教好。”
庾皇后应下,又问:“贞世子走了,东宫里的鸡还接着养吗?”
太宁帝说道:“养啊,当然养,而且让太子亲手养,把背后的缘由告诉他,要他记住贞世子这个人。”
太子司马衍只有四岁,应该很高兴接下这个“重任”。
庾皇后告退,去安排东宫之事,到了夜里,太宁帝一直没来,派人去问,得知太宁帝去了宋妃处过夜。
宋妃就是宋袆了,王敦曾经的宠妾,也是太宁帝唯一的嫔妃,这个时代的后宫并不在乎女人有过其他男人,甚至还以此作为荣耀,表示帝王的功绩。
比如一统三国的晋武帝司马炎,后宫里汇集三国妃子,嫔妃多得睡不过来,只能靠拉车的羊来决定今晚睡哪儿,羊车停在那里,晚上谁就侍寝,羊喜欢吃咸,嫔妃们就宫门口泼盐水吸引羊,久而久之,青楼楚馆在门口泼盐水洗地就成为了传统。
太宁帝平息王敦之乱,把宋袆弄到宫里,没有大臣反对,是理所当然之事。
因宋袆出身卑微,且没有生下子嗣,所以没有正儿八经取封号,干脆以姓为称呼。
宋袆在台城得到独宠,庾皇后并不在乎,她生了三女两男五个孩子了,又出身名门颍川庾氏,家族哥哥弟弟们都身居要职,隐隐间有和王导平分秋色之势,皇后之位稳如泰山,还操心什么呢?
庾皇后不屑和宋袆争宠,一心养孩子,帮助兄弟侄儿们在朝中扩大权势,招揽幕僚,想把颍川庾氏提升到琅琊王氏这种一等一士族行列。
娄湖别院。
天上飘起大雪,湖面也早已结冰,室内却温暖如春,清河打开窗户,伸手去接大雪,被王悦拉了回去,啪的一声关闭窗户,“你一吹冷风就头疼,还不知教训。”
清河央求王悦,“我穿貂裘,戴上灰鼠皮雪帽,我想出去走一走,在家里快要憋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