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了。
远远的见他半倚在床头。
“你醒啦!”我抱着那沓红叶,小跑到他床边,坐下时还有些微喘,“你看,我把十五年的枫叶都整理好啦,你要不要看看”
我把红枫一片片的按照顺序铺在床上,它们或大或小,或艳或淡,每取出一片,眼前好像浮现了那一年我们一同挑选枫叶时说过的话。
我一面摆着,一面偷偷看他的棱角分明的侧颜,不自觉的面色温柔了起来。
“这是什么”
他突然开口问了一句,漫不经心的,却又不像在逗我玩笑。
也是,他从不在这件事上开玩笑。
我霎时心下一沉,上扬的嘴角凝固在脸上,心尖上那一点念想却还悬着,我缓声道:“这是你前几天亲自陪我去摘的枫叶啊。”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去,沉默着。
“我们每年都会去摘一片枫叶留下来,你还说,这是天底下最别致的定情信物了。”
我紧接着补充了一句,连我自己也没注意到,字句都愈加低沉的语调,已经开始发抖了。
那天还是来了吗?
他忘记所有的那天
我不死心,在他寒冷的沉默中艰难开口。
“那天其实比往常都冷,我说可以缓些日子,是你坚持,说那天的红枫最盛,唯独那天的红叶才配得上我。难道你……”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还不等我说完,他急匆匆打断我。
我看见他扶着床沿坐起来,掀开被子走下床。
仓促间,他好像短暂的看了我一眼,大概是看到了我满眼的血丝和欲垂的泪水,愣了一下,只是那么一瞬,奇怪的眼神再次脱离了我身上。
那掀开被子那一刻,面上十五片红枫被忽然而至的风直卷上天,在房梁上飘转许久,才摇晃着飞落。
“你回头!”
我叫住他,他缓缓侧过身子,满天红叶恰好从我们眼前飘落,遮挡着我们相望的视线,还有几片故意似的,在我们之间飘旋许久。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红枫随着话音一同落地。
我看向他的眼睛,他今日难得的没有避开我的视线,只是他此刻毫无感情的看着我,似乎只是想从我湿润的眼眶中找到什么答案。
他仍是沉默。
“今年花胜去年红,”我忍不住哽咽 了一下,深呼几口气,我再次开口,“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他冲我歉意的笑了一下,那种无可奈何的表情,我从没在他方应看的脸上见过。
泪水模糊中,我看见他转身,继续向前走,离我越来越远。
“方应看!”
我呼唤他的名字,他却无动于衷,好似这姓名不曾属于自己般陌生。
他兀自向前走去,脚步没有停留,我没有追上前去,只是噙着泪水,静静的看他消失在眼眸里。
故事停在了这里,没有预兆,没有结局。
只留下了哀伤的回声,细细去听,大概是那句:“应看岁岁与卿同。”
作者有话要说:“十五”片红枫的意思是
关于他和我的故事
停留在了第十五章
第6章 守魂
我见他远远的过来了。
我不动声色的侧过身,让出一个他刚好可以清楚看到我动作的角度,随即捧起手边那盏灯开始擦拭边缘。
“放下,”他清冷的声音传来,“那盏灯不需要擦。”
我喏了一声,轻轻放下,恰有微风拂过,灯中火苗却纹丝未动。我看着这怪异景象,微微一愣,只听一旁的人又道:“你可以退下了。”
这话里有一丝紧张,我抬眼看他,他却已转身走进厢房。
隔着薄纱,我隐约看到他在床边坐下,拉起半躺在床榻上哪位姑娘的手。
与此同时,手边那盏灯的火苗突然泛出一丝荧光,似是阴火跳动,但在片刻间又恢复如初。
我默默退出门外,眼睛却一直没舍得离开那盏灯。
我找到它了——守魂灯。
我曾一度认为它会被方应看藏在哪个生人勿近的犄角旮旯,或者它本身长的扭曲的像黄泉的恶鬼。
毕竟,雇主给我的消息,说这灯可以守住已死人的一缕魂魄。
这无疑是对心存执念之人最大的诱惑。
雇主先生是。方应看亦是。
我趁着神通侯府新招婢女的机会混进来,如今已有四天,离与雇主约定的日子只剩下了三天。
七天一过,雇主要守的人便也过了头七,再也救不回来了。凭借他的势力,大抵上天入地,也会杀我陪葬。
前几天夜里我在楼中搜了许久,一直没找到什么像灯的宝物,便想着也许是为了不被发现,故意混在普通油灯里也说不定。
果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很快便只剩下了两天。
我很难找到可以靠近姑娘房间的机会,毕竟不是贴身侍女,直接顶替也容易被那神通广大的方侯爷起疑。
直到下午,姑娘突然说想吃甜水巷一位厨子做的的冰糖糕,我便自告奋勇买了去。
待我终于踏入姑娘的房间,发现方应看也在。
他在教她写他的名字。
我心中生疑,敛了气息,站在画屏后,偷偷探出半个头来。
方应看整个手臂都环着姑娘,右手提着她纤细的手腕,不急不缓的在纸上勾勒。
“这是我的名字。”
我听见他轻轻开口。
那画面是十分暧昧的,我甚至可以猜到他温柔的气息吐出来,洒在耳窝上,至少会有几分酥痒。
倒是这姑娘,始终是木讷的,似是对这名字没什么感觉,对环着她的方应看也是,只是呆呆的被抱着,像个不会思考的玩物。
“方……应……看……”她缓缓吐出这三字,眉间似微蹙了一下,眸中烈火转瞬即逝。
方应看环在她腰间的手松了松:“没关系,明天我还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原来她就是方应看守的那缕魂魄,而且这魂魄,还是失了心的魂魄,她不记得身世,不记得名字,甚至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一个完整的人。
他真的能守这样的魂魄一生一世吗?
他是外界传闻的铁血王侯,说书人口中的刀枪不入的战神,是王府侍从眼中痴情的典范。
可这样无休无止的失落和孤寂,怕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吧。
我看着一愣,心头稍滞,气息便漏了出来。
方应看没有抬头,只是轻道了声:“送进来吧。”
我按捺下紧张,放下冰糖糕转身准备离去,他突然又道:“去书房再拿些纸去。”
我捧着纸回来,远远的看见方应看在喂那姑娘吃冰糖糕。
大抵不会有人见过方应看这般温柔的模样,难以想象拿千金枪戟纹丝不动的手,捧着冰糖糕喂姑娘吃的时候,姑娘的小嘴掉出的蛋糕沫轻轻掉在棱角分明的手腕上,竟会惹的他一颤。
姑娘自然不会意识到,只是自顾自的静默的咀嚼,可我的耳边分明可以听见方应看沉重的呼吸,他像是陡然进入了热炉,靠着一阵一阵的吐息来调节躁动,可光是听着,就足以让人面红耳赤。
我不想打破这旖旎春光,便停在原地,默默看着他把这冰糖糕喂完。
那姑娘吃着吃着,突然也抬起头,明澈的双眸目不转睛的盯着方应看:“方应看,你也吃。”
“好。”
他自然是不会拒绝她的。
他对姑娘笑了笑,眉眼如沐春风,毫不犹豫的把掌中剩下的半块送入嘴中。
那一刻,明明不是剧中人,我却沉溺在缥缈的美好里。
我看向不远处茶台上的灯,我犹豫了。
我在外面站了许久,里头窸窸窣窣的,似乎也没有了交谈的声音。
忽然有风从身后袭来,我下意识回头,袖中暗箭似是将在一瞬间弹出。
幸好我及时收了手。
飞过我眼前的,不过是一只纸折的玩意儿 。
那是我不曾见过的,明明是一张纸,折出个翅膀,看着像只假鸟,这般变能飞起来,我感到惊奇。
“这是纸飞机。”
是方应看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缘故,他的声音在这般情景里,竟有些许像江南的小雨,怀念而又失落的。
那姑娘难得点头,像是记起了什么,双目却始终没有重复光辉。
我见她拿起一张纸,沿着边缘摆弄起来,她学的很快,不一会儿便完成了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