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诸侯面色稍僵,韩信这所谓的不放一个人出去,自然也包括他们。但陈县是楚国的,能调动陈县驻军的也唯有楚王韩信。
韩信部署完,方沉声问道:“医工赶过去了么?”
说话的郎中涕泗横流地点头,边走边讲了这件事的原委。原来几人离开后,赵王到姬妾房中,却发现房内竟有其他男子,赵王大怒,拔剑便向这一对男女刺去——
待寺人掌灯后,才看清,这血染红罗帐里倒毙的男子不是皇帝又是何人?!
“……”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皇帝有寡人之疾,好女色,睡了他女婿的姬妾,这也不是什么叫人惊奇的大事,然而赵王为了一个姬妾把皇帝砍了?
赵王是怎么进去的?皇帝身边的人没有拦?如皇帝身边的人拦了,赵王敢提剑进去杀皇帝?
那是孱弱的赵王?说是淮南王英布还差不多。
等诸王赶到之时,皇帝已经重伤不治,嘴里还喃喃念叨着什么,赵王被汉军吏制住,一柄带血的长剑掉落在他脚下,他目光呆滞,在看见几位诸侯之际,才恢复了一些神光。
“陛下、陛下是臣的外舅,臣怎么会谋害陛下?”
韩信目光不自在地从他身上挪开,倒是淮南王英布冷笑道:“剑是赵王佩剑,剑上染血,陛下垂危,赵王行刺陛下有什么可抵赖的?”
梁王彭越目光一闪,道:“还不将赵王压下去,容后再审?”
韩信则冲到皇帝榻前,神情复杂地问:“陛下……如何了?”
几个侍医相互看了一眼,有一个站出来,道:“大王容禀,陛下年事已高,年前还在鸿沟挨了一箭,臣……臣学艺不精——”
“对陛下的伤势、怕是、怕是无能为力。”
真听到这消息,众人想起曾经与皇帝并肩作战的日子,心中也不免升起一抹哀思,但随即就是一喜。皇帝前段时间那样恶劣的态度不由叫人怀疑,他起了削藩的心思。如今他一死,关中的太子和皇后如何制得住那些彻侯,又如何有闲暇关注得了他们?
“楚王你看……”英布目视韩信。
“大王且住。”
英布不悦地向阻止他的人看去:“户牖侯?!”
陈平面色凝重:“听,陛下在说话。”
众人一怔,齐齐向皇帝看去。皇帝躺在榻上,高大的身子宛如一截枯朽的老木,呼吸间胸膛也几乎没有起伏。然而他又确乎气若游丝地喃喃着什么……
一位郎中凑上去去听:“陛下说的是家乡的西楚话。”他是个关中人,听得不大懂。
他将话语复述了一遍。
“……如意。”
在场的楚人似乎都听懂了,却又不大明白陛下这时候为什么说这句话。
“如意?”
韩王神色凝重:“陛下之第三子,讳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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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楚国
赵王那个可怜的姬妾是生是死已经无人关注, 就连赵王也已经被人暂时收押。
夜深,众人就地在别馆歇下。
英布和外舅吴芮住得近,刚避开了外人就忍不住跟吴芮冷嘲道:“这么些日子, 陛下近臣只有三两, 幸赵王姬妾时竟无人戍卫, 诸位大王进行宫都要褪履解剑, 独赵王是陛下子婿得剑履行走之殊荣。”
“现在看来……陛下总角之交燕王久久未至,背后大约也有人家的手笔。——燕王才是最熟悉陛下的人, 陛下若有何不妥,他一眼就能看穿。”
“他韩信是把人都当傻子应付了?如意,陛下真敢立刘如意,丰沛那群人还不反了天去?”
“这天下,是天子的天下。”吴芮年老成精, 咳嗽了一声,老神在在, “可这陈县,是楚王的陈县。”
英布一噎。
天下是天子的,不论太子盈还是少公子如意继位,他们也都还是王。
可他们如今身在陈县, 楚王手握刀俎。为了天子的天下, 提出疑义,把自己的脑袋伸给楚王砍,这种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
“——外舅所言也不尽然。”英布忽有所悟,“楚王尽掌陈县兵马, 陈县确是楚王的陈县。”
一旦天子山陵崩, 若遗诏真为立公子如意……吕皇后及太子盈又占着宗法,不论是谁继位那都是, 名不正言不顺。
天子之天下?
未必!
英布的心思瞬间活络起来。
“两位大王,我家大王有请。”更打两声,便有人来请。
英布、吴芮也不迟疑,跟着到了地方,其中已经有三人坐定,韩王信、梁王彭越……楚王韩信。英布心中燃起了一种久违的兴奋,从今以后,天下的形势……当变了。
汉六年十二月,陛下驾崩,赵王张敖弑君,夷其父族、母族,赵后鲁元公主废为庶人,皇帝遗诏废吕皇后、废太子盈,立戚姬为后,以公子如意为太子,嗣皇帝位。
栎阳,吕皇后惊闻先帝驾崩的噩耗和遗诏以后,放声大笑,笑止而泪落,一剑便斩了来使。
长剑还滴着血,吕雉犹自不顾,风风火火奔着戚姬的宫室去了,不多时,才听闻戚姬、公子如意被人护送出宫去了。
吕雉面色阴沉,命人封锁宫闱,先找来伯兄吕泽,又召集诸大臣,叫人赶紧将太子找来。太子刘盈见母亲手持一柄染血青锋,杀气腾腾将他搂在怀里,刘盈被攥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几乎是恐惧地看着震怒的母亲。
吕雉一言不发,携着刘盈踏上议事的宫室,踏上丹陛,一直等到匆匆赶来的群臣,吕雉高声道:“皇帝驾崩了!”
还不待群臣反应过来,这中年妇人又冷冷道:“楚王韩信、韩王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长沙王吴芮狼子野心,谋害皇帝,制伪诏,操纵废立,密谋造反!”
“今太子继位——”
她将儿子亲手放在了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上,目光凶戾地扫视着群臣,即便有人心中有不同意见,看着一旁虎视眈眈的吕泽也不敢妄动:“有敢附逆者,杀!”
吕太后命其伯兄吕泽为大将军,追杀戚姬母子并诸戚,随后着手讨伐叛。
然而赵王弑君,鲁元公主被废,吕太后和皇帝得位不正的谣言还是在各地不胫而走。因吕太后清算殷氏,其商行的符券已一文不值,关中黔首有大半没了饭吃,吕太后不得不动用府库暂时赈济灾民,然而也只是杯水车薪,仅仅三日,饿死在街头的黔首不下三百人。
吕太后不得不学先帝,打开方便之门,命关中黔首不必关传,前往巴蜀乞食。
然而不久后,噩耗传来,巴蜀二郡賨人在范目等率领下作乱,封锁了关中入巴蜀的米仓、金牛两道上的关口,两道都在崇山峻岭之间,关口地势险要,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吕太后大怒,随即又收到了更可怕的噩耗——
诸王以楚王韩信为首,声称吕氏谋权篡位,弑君枉上,霍乱朝纲,打着为公子如意报仇的旗号,楚国便起兵攻占琅邪、临淄,与梁国平分济北,韩攻河内,淮南王取南阳,长沙王……没什么动作,既没有起兵略地,也不曾助汉平乱。
闽越受吕太后、汉帝之命攻楚,国内空虚之际,却被南越伺机攻打,损兵折将,不得不回援国内。
汉国四处起火,吕太后、皇帝、萧相国、吕大将军一时焦头烂额。
“诸君以为该当如何?”
如今几国作乱,该打谁,该不打谁,该先打谁,该后打谁,吕雉心中都没有一个底。
“臣以为,应当先找人联合赵相国……”
“先帝为赵王所害,你还要找赵相!”
说话的人显然没领会到吕太后先前那些话里的真意,明晃晃跳出来正撞上枪口。
吕雉冷冷一笑:“试想赵王是皇帝的子婿,赵王为何要害先帝?!先帝分明是被韩信等逆臣所害!”
郎中令是吕太后的侄子,她一声令下,这人就被拘押起来,众人噤若寒蝉。
先帝到底是被谁所害,吕雉心中也确实没什么底,先帝巡游天下之时,似乎是怀揣着什么目的,但碍于户牖侯的再三叮嘱,连吕雉也不能窥知其中的一星半点。但不管真相如何,赵王张敖,是她的女婿。那一道遗诏,也是她的心病。她也只能咬死了,这事是韩信做的,韩信弑君枉上。